第一百六十七章 完结章_小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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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完结章

  秦老的葬礼没有特意大办。

  但因他德高望重,在朝在野声名赫赫,便是不计亲朋好友,受其遗泽者数不胜数,四十九日停灵中每日都有不少人上门祭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贺林轩和李文斌也帮着张罗,忙里忙外。

  某次贺林轩借了倒灵盆的事,从让人疲于应付的“节哀顺变”场面话里脱身,在后门街角偶然听人议论,言说:

  “……陛下待秦家恩厚,秦老大人这一走,陛下停朝三日,每日都亲自过府悼念,祭文也是亲笔写的,一字也未让旁人代劳。我听说,咱们院里有个自恃文采的,特特准备了十来篇祭文想要献上,结果没派上用场不说,倒是他肚子里那些谄媚叫人看了个干净。”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人抚掌笑附。

  “哦,你说的可是那位周大人?这事我也听说了。哈哈,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他才是,当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不成?尽做蠢事!”

  贺林轩了然,原来是一群翰林,怪不得这么热闹。

  有人听到倒盆的动静,虽只以为贺林轩是秦家的下人,但也谨慎地拉住了话头,说道:“好了,周大人年长我们许多,这事还是莫要议论。不过,陛下重情重义,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前日小朝会,我还瞧见陛下往老大人原来的位置看了好一会儿呢。”

  闻言,立即有人慨然叹道:“正是如此。秦家非池中物,加之陛下宽仁,便是老大人不在,秦家保三代富贵却是绰绰有余的。”

  “可不是呢,依我看,还是秦老大人会教子。不像前边街坊那什么侯,什么伯的,当家的顶梁柱一倒,就不行了,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说话的人意有所指,听的人也心领神会,瞅着兴武伯府的方向笑起来。

  贺林轩心道不巧,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和兴武伯府有仇,还是一贯落井下石,摇了摇头,也没理会。

  倒了纸灰和香灰,他正打算回去,冷不丁就听见有人提到了自己。

  “……秦老和老太傅情分匪浅,乐安侯爷帮着忙前忙后是应当应分,那贺林轩杵在那儿又是什么道理?这一日日的,下了朝就往这儿赶,我冷眼瞧着,便是何尚书都没他殷勤,人家那还是嫡亲的弟子呢。”

  贺林轩一愣,又听另一个人说:“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不得了,可不是咱们这等人能吃罪得起的。”

  原来说话的人嗤了一声,却是转口说起了别的,话里话外俱是秦家子弟得陛下青睐,前程无限的羡慕之词。

  贺林轩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自己要是现在走过去打声招呼,这些人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贺林轩没和人较真,暗暗好笑地回去了。

  灵堂中哭灵声一直未断。

  贺林轩回来就看见李文斌扶着秦家长夫郎,一边抚着他的背顺气,一边给他喂水,轻声安慰,并没有注意到他去了又来。而门外何谚又引着袖卷祭文的儒士过来,隔着几步瞧见他,招呼也顾不上打,挥着手让他快些去门外帮着待客了。

  贺林轩不再耽搁,匆匆又去了前门。

  待到棺椁下葬,才总算歇一口气。

  李文斌这些时日也累得够呛,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接过水喝了一口,入口尝到甜味,才怔怔然看向贺林轩。见他关切地看着自己,心弦一松,露出一个微笑来。

  “让你担心了。”

  他拉着贺林轩坐到身旁,笑看着他道:“这些日子都没顾得上你和孩子,瞧你脸上,都是胡子。”

  李文斌摸了摸贺林轩的脸,该是有好几天没刮胡子了,摸着糙却一点也不扎手。

  贺林轩扭头亲了一下他的手指,笑的温柔,“一时忘了。我和孩子都好,倒是累坏了勉之,快睡吧,好好睡一觉,醒了我给你做蜂蜜醋冻开开胃,正好庄子上割了野蜂蜜送来。”

  李文斌自是应好,拉着他的手,沾了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贺林轩摸了摸他的头发,坐在床边陪了好一会儿,待他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去看两个孩子。

  诺儿在弟弟屋中,正盘腿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而言言的脑袋枕在他腿上,睡的正香。

  听见响动,诺儿抬头看见是阿父,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才刚睡着哩。”

  贺林轩上前来,看小儿子趴在大儿子腿上,小脸睡得粉扑扑的,不由一笑:“放他回枕头上吧,担心腿麻了。”

  诺儿摇摇头,“没事,这几天都睡不安生,我一动他就醒了。”

  贺林轩听得出来,这些天家里气氛不好,他和夫郎又都没时间陪孩子,言言该是不安了,全赖诺儿哄着才没闹着要找阿爹阿父。

  想到这里,贺林轩不免心疼懂事的儿子。

  他摸摸诺儿的头道:“辛苦诺儿了,后日阿父休沐,带你们出去松快松快。”

  诺儿笑起来,应了声好,随后又有些黯然道:“今天……言言还说想找太爷爷玩,我都不知都该怎么和他说。”

  贺林轩见他难过,坐过来轻轻拥住他,轻声道:“过段时间就好了。诺儿,春生冬落,万物有时,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的。你秦太爷爷这一生活的精彩,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枉此生,我们该为他高兴。”

  “……嗯。”

  诺儿的额头抵在阿父肩膀上,半晌才道:“阿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也不是太难过。只是想到以后都见不到太爷爷了,不能和他说话,也不能听他说话……我,我有些害怕。”

  贺林轩拍拍他的头,一时默然。

  说起来,秦老过世后,大人们虽是难过,却也因为终日的疲惫而无法顾全,却不像这些孩子们一样认真地伤心着。

  待到从奔忙中脱身,再来收拾心绪,虽然伤感,却也不至于沉湎其中了。

  此时,贺林轩除了安抚他不要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反倒是诺儿先回过神来,拍了拍贺林轩的手臂,笑道:“阿父,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你快回去歇一会儿吧,这几日也辛苦了。”

  贺林轩见他自我调节得很好,也不赘言,只是揉揉他的头,含笑说:“阿父不累,好难得诺儿跟阿父撒娇呢。自从你阿弟跟在你身后跑,你晓得长兄如父,都好久不跟阿父阿爹撒娇了。”

  诺儿的耳朵倏然一热,赧然道:“谁撒娇了,阿父就知道瞎说。”

  说罢也不听贺林轩的道理,连连催他回去歇息。

  贺林轩看他脸都要红了,再看看诺儿一边害羞一边还顾及腿上睡着的言言不敢大动作,也不好逗他太过,捏捏他的脸,交代说等他陪他阿爹睡醒了给他和言言做好吃的,也就回屋了。

  诺儿看他走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看睡得一无所觉的阿弟,不由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骂了一声:“你才爱撒娇呢,睡得像小猪一样。”

  却不想,这一顿好吃的却是失约了。

  贺林轩醒来,觉得身上黏黏的,脖子上有些热。

  睁眼一看,却是李文斌拿着热毛巾,正给他擦着脖子。

  见他醒来,李文斌惊喜道:“林轩,你醒了!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贺林轩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概是生病了,李文斌眼睛都红红的,显然吓得不轻。

  他忙拉住李文斌,撑起身做起来,开口道:“我没事。”

  又见屋内大亮,有些恍惚:“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好像睡过头了。”

  李文斌眼睛一热,紧紧抓住他的手,又哭又笑道:“你睡两天了,怎么都叫不醒,还发了热。”

  两天?

  他竟然一口气睡了两天了?

  贺林轩诧异,怎么也没想到一通忙活下来,身体较弱的夫郎好好的,反而是他自己先倒下了。

  看李文斌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语无伦次地问他饿不饿,头疼不疼,想不想吐,把等在屋外的小厮惊动了,这才镇定下来。复又吩咐小厮去叫大夫,再让人去通知兄嫂,倒来水,再快快准备药汤吃食……

  好不忙活。

  贺林轩笑起来,安静地看着李文斌使唤人,把自己都支使得团团转。

  李文斌接了水碗过来喂他,见贺林轩瞧着自己笑,顿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骂道:“你还笑呢,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大夫说,你是劳累过度,一时松懈身体才受不住了。你呀,就是逞强,什么都为别人操心,都不知道顾惜自己,积年累月的,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贺林轩喝着水,一边听他教训自己,反而把自己念叨哭了,忙将他抱进怀里安慰。

  “勉之别怕,我没事的,身体壮的像头牛似得,还有几十年好活呢,能陪你长长久久的。”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李文斌强忍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嗯!”

  李文斌重重点头,哽咽道:“我知道的,我们一定长长久久,不会分开。”

  贺林轩心疼地擦去他的眼泪,李文斌直直地看着他,那目光让贺林轩刹那怔住。

  从他红肿氤氲的眼睛里,贺林轩看到一种坚定和无畏,虽然心焦难过,却有着无穷的勇气——不管眼前的人去到哪里,都会义无反顾地跟随的执着。

  生死相随。

  一诺无悔。

  贺林轩看明白了他的眼神,一颗心像是浸在蜜糖里,又像是沉入了温暖的泉水里,让他一时间也不由地痴了。

  活了两世,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落地生根。

  不为什么功名利禄,事业有成。也不为子孙家业,后继有人。只是有眼前这个人。

  他所爱,也深爱着他的这个人。

  这条命不算白活……

  就算生命截止在这一瞬间,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但贺林轩还是贪心,他想尽他所能,更长久地拥有这个人,想与他经历更多、或甜或苦、又或者仅仅是平淡的人生。

  “林轩?”

  李文斌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可是哪里不舒服?”

  贺林轩无声地笑起来。

  他拉下李文斌的手,眼中温柔浸透,看着他道:“勉之,我好好的,只是感觉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李文斌一向通透,听出了他话中所指,心里更加紧张。

  他面上竭力不表现出来,只是无意识地抓紧了贺林轩的手,轻声问道:“林轩……是什么样的梦?是……关于那个地方的吗?”

  贺林轩笑出声来,复又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低声道:“想什么呢,你在这里,我哪里也不想,哪里也不去。”

  前生万般,又怎及他。

  李文斌心石落下,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赧然嗔道:“那你梦见什么了?睡了这么久,还舍不得醒呢。”

  贺林轩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说:“可不是舍不得。只是梦见我在找着什么,找了很久很久,一直找不到,我都想找老天打一架,问他把我的宝贝藏哪儿去了,一睁眼看到你,才感觉回到人间。勉之……我找你好久了,让我找到了,就再也不放了。”

  “又浑说。”

  李文斌脸一烫,眼中却有直白的欢喜,在贺林轩低头想亲他时,仰头迎——

  “等等!”

  闻讯而来的李文武急急往屋外退,撞到步履匆匆往屋里跑的张河,惹来一声骂:“做什么呢李恒之!快去看看林轩怎么样了,别挡路。”

  “等……”

  李文武还想拦,孩子们却不知来的不是时候。

  “阿父!”

  “阿父,阿爹……”

  “叔父!”

  诺儿抱着言言,和李信一起越过李文武,冲了进去。

  贺林轩看着兔子一样跳出自己怀里,脸红的不像话的夫郎,再看朝自己扑来的孩子,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三生,无悔无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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