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37_小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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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_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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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国明觉得很闹心。

  他昨天才从外地学习回来,看到一中与那些顶级高中的差距,本就烦愁,便去男厕所转了两圈,准备抓几个偷偷抽烟的学生出出气,谁知碰巧在洗手池旁听到两个男生在说什么年级第一要去学文科的事。他耳朵一支顿时警觉,哪个年级第一?不会是他们高一年级的第一吧?

  全校除了高一年级外,还有哪个年级在分科么?

  行,李葵一,又是你。

  很难说他们当初用那10万块钱是招来了个市状元还是招来了个祖宗。真的,陈国明当年级主任这么些年,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第一名。这不,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去学文科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人抓来谈话,搁下保温杯,按按太阳穴,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说说吧,为什么想选文科。”

  “对文科更有兴趣一些。”

  李葵一边说着边用力眨了眨眼睛。陈国明办公室里的空调正对着她,热风一个劲儿地往她脸上扑,吹得她眼睛干涩。好笑的是,为了避嫌,办公室的门是大开着的,从背后灌入的冷空气又冻得她脊背发凉。

  前胸后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她有料想到陈国明会找她谈话,但她以为那会是元旦假期后的事情了,结果陈国明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她要选文科的消息,眼明手快地在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上捉住了她。

  都怪潘君萌,是他无比震惊地在班级里吼了一嗓子:“李葵你要选文科?!”引得班里同学纷纷侧首而视,估计消息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对文科更有兴趣一些?”陈国明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神却将信将疑似的扫向她,“难道你对理科没有兴趣吗?”

  不可能没兴趣的对吧,不然怎么能学好这些科目呢?

  李葵一实话实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只是综合考量了一下我未来想要长久和深入学习的专业,觉得还是文科更适合我。”

  陈国明眯了眯眼:“你想学什么专业?”

  “我想读中文系,具体是文学相关还是语言相关,我都可以。”

  陈国明有些诧异,因为他很少见到高一年级的孩子就能明确自己以后想学的专业。更普遍的情况是,直到高考完,许多人还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随意地将志愿填报一通,等真的进入了大学,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的玩意儿。

  看到这样有主见、有目标的学生,他本该欣慰的。

  可他现在欣慰不起来,不禁倒吸冷气“嘶”了一声:“文学或语言……怎么想起来学这个呢?”

  李葵一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因为我喜欢啊。”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随意了,便补充道,“而且我认为我也有这个学习能力。”

  陈国明听她说这话,了然地笑笑。他很理解的,小孩子嘛,都是很单纯的,一声“热爱”大过天,这样的学生他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他不禁放松了些,身子靠在椅背上,语重心长道:“你有兴趣我能理解,女孩子嘛,喜欢搞点文艺的东西,这很正常。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中文系里可不是你想象的什么每天读读书,写写字,风花雪月,悠闲自在。你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进去,肯定会大失所望。再者,你说你有学习能力,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中文系不需要你有多强的学习能力,它的门槛很低,人人都能学,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浪费了你的能力。”

  浪费?李葵一眉心蹙了蹙,她很想问,那学什么不叫浪费?人们总是这样,觉得文科类的东西学起来不用动脑子。怎么,文科生都是用脚趾头学习的吗?

  但她没将这话说出来,她知道,只要她和陈国明吵起来,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便压了压心底情绪,平静道:“首先老师您要知道,我想读中文系并不是一时脑热,也不是说喜欢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既然我喜欢,那我肯定不会让这份喜欢止步于幻想里。我查过资料,我知道中文系要学什么,而且我也在网上听了一些顶尖大学开设的相关课程,无论是和文学相关的文学史、文学理论、文学批评,还是和语言相关的语用学、语音学等等,我都很有兴趣,基于以上,我才说出我想读中文系这样的话。其次,中文系的门槛是很低,但是我又不满足于在门口处徘徊,既然想学,那必然想学得精深些。若往深里研究,只怕不是这门学科配不上我的能力,而是我的能力若能配得上这门学科的万分之一,已经算是我的幸运了。”

  又来了。

  她总是有理有据地叛逆!

  陈国明很无奈。从她上次在办公室里跟他对峙时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个认死理儿的,她觉得对的事情她就要去做,根本不考虑现实的。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跟她绕圈子了,直接道:“你现在年纪小,成绩也好,在学校里生活你得心应手,所以对于有些事情你总是想当然,觉得未来在你脚下。但等你上完大学进入社会就会知道,生活不是理想化的东西。”

  李葵一听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和声音里都没什么情绪:“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应该选理科,以后学一个更有前途的专业是吗?”

  “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这至少是个不出错的选择。”陈国明道。

  话刚说完,他就看见李葵一的神色黯了黯,他知道这话说得现实,对于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难免有些刺耳。

  到底是自己的学生,他也不想戳她的心窝子,语气更和缓了些,“老师不是不支持你有自己的理想,只是你不能蒙着眼睛去看世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你总听过吧?难道你以为这话是毫无根据、凭空流传开来的么?事实上,整个大环境就是如此。今天要是换做是别人,我就不说那么多了,因为他们选文科是学不会物理,学不好数学,那他愿意学文科就学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你不一样,你有能力学好理科的,你完全有更好的选择。你要是真喜欢什么文学,你完全可以到了大学里再去旁听这些课程,或是修个双学位什么的都可以。有时候,不把兴趣爱好当作专业,你才能持久地对它感兴趣,不是吗?”

  李葵一垂了垂眼,没有说话。她听得出来,陈国明的话语里有一片恳切,有没有道理暂且不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的未来考虑。

  当然,她也听得出来这些话语中隐含着的偏见。

  她想说不一定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文学,就是有人喜欢历史,就是有人喜欢哲学……但喜欢这些东西,落在一些人眼里就意味着空无所有,是盲目幻想,是不够脚踏实地,这不是很不公平么?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因为学不会物理才选的文科又如何?学不会物理又不是一种罪名。若人人都学得会物理,还需要爱因斯坦干什么?

  陈国明见她半晌没吭声,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不知是她这头倔驴被他说服了,还是说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于是追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李葵一忽然掀起眼皮,反问道:“若因为大环境,大家都去学理科了,那以后的大环境岂不是会更糟?那该怎么办啊?”

  她声音脆生生的,更显得这个问题问得天真无邪,陈国明成功地被气笑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那该谁去操心?”

  陈国明双手一摊:“国家那么大,人才那么多,自然有人操心。”

  “有人操心为什么还会这样?说明操心的人不够多。”

  陈国明怔了怔:“怎么,你想去操心啊?”

  “我不行吗?”李葵一紧紧盯着他。

  又来了。

  孩子气的一腔愚勇!

  陈国明头疼得要命。唯一能庆幸的是,年级里只有一个李葵一,若多来几个,能逼得他马上辞职。事实上,一个李葵一已经搞得他很想下班了。

  老天好似听见了他的心声,正在此时,悠扬的放学铃声响彻校园。安静了两秒后,整幢教学楼瞬间沸腾起来,桌椅板凳在地板上“呲啦”挪动,脚步声从天花板上纷沓而来,甚至有几个男生模仿着狼群嚎叫起来:“嗷呜——嗷呜——放假喽!”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陈国明更加烦闷,怎么别人家学校里的学生都那么听话呢?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向李葵一的目光中带了一抹威严:“没人说你不行。你有这个想法是好事,作为老师,自然也希望你们长大后能为社会做贡献。但老师更希望什么?更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俗话不是说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要先客观地了解你的生存现状,才能去考虑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个世界又不是江湖,不是你怀揣着一身热血就能去闯荡的。你现在听这话,肯定觉得老师怎么那么功利、那么市侩、那么俗气,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才是现实,但到时候再后悔就已经晚了!”

  “要是我不后悔呢?”李葵一轻声问。

  “你怎能保证你不后悔?”

  李葵一想了想,说:“我不能保证,就像您也无法保证我选了理科就会前路一片光明。我唯一能尽力去做的是,当我以后没能达到他人眼里的成功标准时,我不拿着别人的价值观来攻击自己。选择难免有遗憾,遗憾不可怕,但揪着那点遗憾不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才是最荒度人生的事。”

  陈国明神色空茫了一瞬,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没再反驳什么,只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才动了动唇,说:“……行,你回去吧。”

  李葵一看不懂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妥协还是失望。她也无言顿了顿,说了声“老师再见”,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迈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长长一声叹息。

  她真的选错了么?

  她总是态度强硬,但有时她心里也没底的。

  教学楼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大多数的教室也都灭了灯,只有个别教室里还留着两三个学生在值日。李葵一呆呆地穿过长长的走廊,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东方天际升起一弯孤独的月亮,似锐利的钩,透着湛湛寒光。

  她突然想起,她和贺游原约好了今天放学后看笔记。

  他们约在一家名叫“有间”的书吧见面。书吧二楼有讨论区,还有打印机,最适合他们的“商业洽谈”。

  不知道贺游原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李葵一“噔噔噔”地跑下楼梯,回到班级里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戴上手套、裹住围巾,又飞快地向校外走去。

  前几天下的大雪开始融化。化雪的天气最冷了,即便戴着围巾,走路时寒风还是会钻进鼻子里,酸痛得很。一呼一吸间总有白气冒出,在夜色里尤为明显。大约是放假的缘故,同学们窜得很快,校园里冷冷清清,只有那轮弯月陪着她走,时而掠过天边的树影,时而穿过稀薄的云层。

  李葵一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月亮也跟着她慢下来。

  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她便发现,月亮总是跟着她走,甚至她跑起来,月亮也会加快速度跟着跑。她觉得神奇,但没办法去问身边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不会理会她这种无用的小问题的。直到上了小学,她有了老师,才将这个疑问问出口。那个老师大概是为了保护她的童心,跟她说,月亮喜欢你才跟着你呀。她高兴坏了,觉得月亮大概是她养在天上的一只小狗吧!从此以后,一个人走夜路她也不怕,因为小时候的月亮真的很亮,能把树林、窗户都照透。

  即便长大后她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每当抬头看到月亮,心里还是会觉得慰藉,像是看到她的小狗摇尾而来。月亮从此不再是天上的一颗普通的星体,它在她眼里,是跟随,是陪伴,是浪漫的具象。后来她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读到一句“不知江月待何人”,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彼时彼刻,她强烈地相信,月亮在等待的人,是她。

  她不由得想到,当李白写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时,当苏轼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当张九龄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时……他们也都认为,自己就是月亮在等待的那个人么?

  月亮本无情意,是人的情意。皎白的月光穿越古今,照耀在每一个它等待的人身上,那一刻,她透过所有人的影子看见自己。李葵一便明白了:哦,这就是文学的意义。

  原来它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而是对现实的抵达。

  这些灵魂震颤的瞬间带来不了任何实际的用途,却是让她无比快乐的东西。正因如此,她有时会觉察到一种微妙的宿命感,她想她这辈子,大概是要做个“无用”的人了。

  李葵一吸吸鼻子,把脖子上系的围巾拉紧。出了校门,她拐入一家小店,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冰淇淋,说不清她现在是开心还是难过,反正就是很想吃。

  只是她想了想,又拿出一盒,准备给贺游原,希望他看在冰淇淋的面子上,爽快买下她的笔记。

  看吧,这就是她心里没底的根源——她太割裂了。谈论当下时,她明明很需要钱;谈及未来时,她又表现得对钱不屑一顾。

  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两盒冰淇淋,李葵一来到那家书吧,径直上了二楼。

  这人没什么人,显得异常安静。贺游原果然已经到了,暖气很足,他脱掉了羽绒服,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整个人显得很清爽,正坐在桌子前做习题,应该是在思考吧,黑水笔在修长指间转来转去。

  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努力的时候,倒是有一种踏实感。

  李葵一走上前去,投落的阴影笼住贺游原,他抬起眼来。

  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乌沉沉的,染着微光,只是他一开口,便十分不客气:“你还知道过来啊?”

  果然美丽都是假象。

  李葵一觉得他就是存心找茬儿,她虽然晚了些,但也没耽搁多久。切,买个笔记而已,不会真把自己当上帝了吧?

  算了,为了钱,她能忍则忍。

  李葵一在他对面坐下,把冰淇淋放在桌子上,问:“你要吃吗?”

  贺游原没想到似的怔愣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和冰淇淋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嘴角若无其事地一扯,拿起其中一盒说:“吃一个也行。”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拎起一个纸袋,从里面掏出两杯饮料来。他抬起手蹭了蹭鼻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买的热可可。”

  冰淇淋,热可可。

  他们还真是没默契啊,这一冷一热的,迟早吃坏肚子。

  显然,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相视一眼,略有些尴尬。

  贺游原轻“啧”了声,伸手把冰淇淋和热可可的盖子都打开,挖起一大勺冰淇淋放进了热可可的杯子里。冰淇淋迅速融化,他拿起搅拌棒搅了搅,喝一口,咂咂嘴道:“温可可味道还不错。”

  温可可,这个名字合理中又透着一丝诡异,李葵一瞬间被逗笑,真是服了他的脑回路了。

  不过她也如法炮制,做了一杯“温可可”。

  打开书包,李葵一把她整理的所有笔记都拿出来,厚厚的一摞全都堆到贺游原面前:“你看看吧。”只是想起他那奇特的脑回路,她又多问了一句,“平安夜那天,我问你要不要我的笔记,你为什么说不要?”

  “不懂了吧,这叫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贺游原拿起一本翻看,头也不抬。

  就你还君子?李葵一嫌弃地撇撇嘴。

  翻着翻着,他却抬起了脑袋,拖着点思考的尾音:“那你为什么会问我要不要你的笔记啊?”

  “听说你在好好学习。”

  他一听,眉微挑,哼一声道:“听谁说的,祁钰?”

  “方知晓说的。”

  “哦。”他点了点头,垂下眉眼继续翻看笔记,唇边却无声勾了勾笑。

  接下来二人没再说话。贺游原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笔记,他虽然学习成绩一般般,但也知道,一份笔记中最精华的部分就是其中体现出来的学习思维。若只是简单地记录一下老师上课讲的东西,那这份笔记就是没有价值的,他自然也就没有买下来的必要。

  至于李葵一的笔记……看起来确实其貌不扬,上面没有太多的颜色和标记,似乎出彩的只有那一手漂亮的字迹。但贺游原翻着翻着就被惊到,他发现李葵一这个人真的是个整合怪物。他甚至有点想不通,他们明明才读高一啊,有的人学了半年还不知道自己在学什么呢,她怎么就能按照小专题的模式把所有知识点融会贯通了呢?层层推进,逻辑清晰,而且她的笔记上还有常考易错点的归纳,答题术语和技巧的总结,相似题型的举一反三……

  贺游原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他几乎不用功学习,成绩也能在年级里排到中等偏上。他都不敢想象,若他努力,那还了得?但看了这份笔记,他突然觉得有点挫败——这已经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了,而是他再多长一个脑子也未必能有这种思考力的问题。

  他抬起眼睫,视线落在对面的女孩子身上。她手里捧着那杯“温可可”,正看着一本从旁边书架上抽取的书,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眉眼。他盯着她的脑袋看了半天,似乎是想要看透她脑部的构造。

  李葵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恍惚地抬起头来。

  贺游原倏地低下头去,心跳不免加快了些。暗暗平复了一会儿,他才装作无意的样子,从那一摞笔记中选取了语文、政治、地理、物理、化学五本,推到李葵一面前说:“我要这些。”

  李葵一翻看了下,心想他学得可真杂啊。不过再一寻思,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说他,为了做好笔记,她也在“文理双修”。

  “行。”

  贺游原迟疑了下,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

  嚯,果然是重金!李葵一心里默默地惊了一下,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淡定,尽力绷住不让自己笑出来,云淡风轻道:“可以。”

  说完她立刻转过身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试卷夹来,继而从试卷夹里取出两张A4大小的纸,递给贺游原道:“签个合同吧。”

  还有合同?

  贺游原接过一看,合同上只有几行字,大意就是不准他复印转卖她的笔记。他轻嗤一声,扬了扬手上的纸张:“这玩意儿有法律效力?”

  “没有,全凭良心。”李葵一摇摇头,平静地说,“但你若敢违反的话,我就把合同复印很多份,贴到你的教室里去,还有食堂、厕所……旁边还会附上你的照片。”

  贺游原:“……”

  合同一式两份,签好后二人各保留了一份。李葵一打开试卷夹,又将合同放回去。

  “你要学文科啊?”对面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李葵一正疑惑着他怎么也知道了,顺着他望过来的视线,她才看到自己的文理分科志愿表夹在了试卷夹的最上层。

  “嗯。”

  贺游原突然乐不可支,双眼定定地望着她:“真的?”

  “骗你干什么?”李葵一奇怪地看他一眼,看他笑成这样,心里不免打起鼓来,“你不会也选文科吧?”

  贺游原敛了敛嘴角,不咸不淡地开腔:“你猜啊。”

  “不猜!”

  李葵一敢保证,他一定会告诉她的,他能忍得住才怪。

  果然,他弯腰拎起地上的书包,也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文理分科志愿表来,递给她。

  李葵一接过,定睛一看,他既没有选文科也没有选理科,而是选择了专业方向——美术。

  对哦,他会画画的。

  她还以为画画只是他的兴趣爱好,原来是要走专业路线。她虽然不了解艺术生们的生活,但也知道他们既要学专业课又要学文化课,想想就觉得这条路很艰难。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吧?“陈国明会不会找你谈话?”她问。

  贺游原眉梢一挑:“哦?看来你被他找过了。”

  “是啊,这就是我迟到的原因。”

  贺游原觉得陈国明这个年级主任当得也挺不容易的,李葵一这个人,铁板一块。

  “他不会找我的,我跟你不一样。因为你成绩好,所以他才在乎你选什么。”

  李葵一说:“不一定吧。其实按照你目前的成绩,若能保持到高三,考一本不成问题。如果你再能把这个努力的劲头也保持下去,应该也能考个重点大学——陈国明也许会这么劝你。”

  “劝我也没用。”贺游原把“温可可”杯子送到唇边,瞥她一眼,“还是说,你被劝服了?”

  李葵一没回答他,只说:“是么?你看起来挺不禁劝的。”

  他没说话,幽幽地看着她,眸色显得尤为深邃。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语气懒懒散散的,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大学霸,你知道人一辈子可以看到多少次满月吗?”

  听到他也提起月亮,李葵一眼神闪烁了下,却也没有更多地显露什么。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数学问题,但她还是饶有兴致地计算起来:“人一辈子,就按照七十岁来算吧,除去头尾意识不算清醒的几年……就按五年算吧,那就还剩六十五年。两次满月的间隔周期约为二十九天半,为了计算方便,就按我们通常所认为的一月一次好了,那一年就是十二次,六十五年就是……七百八十次。我相信绝大部分的人不是每天都抬头看月亮,这七百八十次肯定要打个大大的折扣,那么一辈子能看见满月的次数,应该也不过百次……”

  算着算着,她的声音缓下来,因为她蓦然意识到,原来人一辈子可以看见满月的次数,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她想她不必再去听贺游原解释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因为她已经明白了。

  贺游原听她计算完,没显得太惊讶,只是喟叹一声:“你真的要学文科?”

  李葵一还是没回答她,而是问:“你在哪里看到的这个问题?”

  “一个电影里,我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好像是贝托鲁奇执导的。你认得这个导演吧,《末代皇帝》也是他导的。”

  李葵一点点头,追问道:“电影里是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的?”

  “目睹满月升起的时刻又还能有多少次呢?或许二十次。但人们总相信这些机会将无穷无尽。”

  二十次,李葵一笑笑,居然比她算得还要少,但或许,这才是生命的常态吧。

  她静默了许久,才评价道:“像一首诗。”

  贺游原淡笑一声:“本来就是一首诗。”

  李葵一很少跟贺游原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没想到交谈起来的感觉还不错,似一片黑夜里,有暗流翻涌。

  没想到的是,她刚在心里为坐在对面的少年浅浅镀上一层光环,就看见他往椅背上一靠,悠然开口道:“我还会念这首诗的英文版呢,你要不要听?”

  李葵一:“……”

  这人真的不禁夸,在心里夸也不行。

  “谁要听啊!”

  她“哼”一声站起身来,从书包里取出今天特意带过来的手机,走到书吧的前台处,问服务员怎样使用书吧里的打印机。服务员帮她连接好机器后,她便把贺游原要的那五本笔记的扫描件全都打印了。

  页数很多,打印需要一点时间,她百无聊懒地等,戳开企鹅号,回复了几条来自方知晓的消息。

  正回复着,旁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她抬起头,看到贺游原正倚着打印机旁的墙壁站着,双手环胸,斜瞥着她。

  “干嘛?”她疑惑。

  “你选文科的话,岂不是不能和祁钰一个班了?”

  李葵一不解:“我一定要和祁钰一个班吗?”

  他语气欠欠儿的:“祁钰是我兄弟,你不必瞒我。”

  “瞒你什么?”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撇过眼睛不再看她,慢条斯理道:“你喜欢他啊。”

  李葵一顿时愣在原地,一头雾水道:“谁跟你说我喜欢他?”

  “你自己说的。”他还是不看她,头也靠在墙壁上,声音低低的,“他过生日的时候。”

  李葵一微张着嘴,努力想了半天,才想到在祁钰的生日会上,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她被问到在座的异性中最喜欢谁,她说了祁钰的名字。

  可是……

  “玩游戏时说的话也能当真吗?”

  “你说的是真心话啊。”

  “不然我能选谁?在座的异性就那么几个,要我选张闯吗?还是周策?还是高光?”李葵一越解释越觉得不可思议,原来真的有人把这种话当真,那祁钰不会也当真了吧?那他不会误会什么吧?天哪……

  她正苦恼着,却看到贺游原一下子直起身来,唇角微微往上:“那你不喜欢他喽?”

  “当然啊!”她忍不住瞪他。

  “我不信。”他走近了些,下巴稍扬,像是想要从她这里验证些什么,“要是我也在……”

  话没说完他又止住,舔了舔唇,转过身去了。

  “你爱信不信。”李葵一白他一眼,她才不在乎他信不信,只要祁钰别误会了才好。

  一旁的打印机还在工作,不断地吐出纸张,声音很有节奏感,“扑通”“扑通”,像止不住的心跳。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笔记都打完,李葵一将其整理好,“啪嗒”一声放进贺游原手中,又睨他一眼,才收拾书包,连再见也没说,直接走掉了。

  贺游原见她下了楼梯,也穿上了外衣,把笔记放进书包里,跟了出去。

  外面的天黑洞洞的,也没什么人,只有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他抬起头望了望,弯月似钩,被薄薄的云层覆着,清辉稍减。

  今天也没有满月啊。

  目睹满月升起的时刻又还能有多少次呢?

  他盯着前面女孩子的身影,忽而转过身,走进了旁边一家小店里。

  李葵一还在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走,走到一盏路灯下,她又听到有人在叫她。

  是在叫她,因为他喊出她的名字。

  “李葵一!”

  她回过头。

  “砰”地一声,有什么在她脑袋上空炸开,她吓了一咯噔,不禁缩起脖颈闭上了眼睛,等她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去看的时候,漫天的彩色丝带落下,迎着灯光,像数不清的流星在她身边降落。

  而他独立于夜色中,笑意无比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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