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扑蝶戏蝴蝶_防火防盗防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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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蝶扑蝶戏蝴蝶

  天海一色阁,内院。

  自霍唯走后,穆清嘉便乖乖留在亭子里等着。虽说莫名其妙地闹了脾气,但他相信师弟还会回来找他的,不然还真能半途把他撂这里,一个人跑路了不成?

  所以他打算在原地等待,省的师弟回来找不到他,又出幺蛾子。

  一瓣桃花飘落,浮在杯中酒面上,如同一叶粉色的小舟。

  逢此时桃花盛放,桃叶却只挤出一小嘟,努力汲取着露水与阳光。穆清嘉步至亭边花枝下,逗弄着数朵桃花,手中生出淡淡青辉。

  在纯净木灵气的滋润下,一颗颗青色的小球从那花心中生出,果实迅速生长,最终挤掉花瓣,涨成拳头大小的青桃。

  穆清嘉摘下一颗,浅浅咬上一口,立刻被酸得眉目扭曲。

  速成的观赏桃儿本就不会多好吃,那酸涩的口感倒是让他清醒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被酸没了,心境焕然一新。

  耳畔又断断续续传来隔壁的说话声。

  “……真乃‘此饭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我也是首次见识,多谢贵府款待。”

  那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道。

  “哎哎,您这就去了?”小二慌慌张张道,“不会账?”

  “绘帐?”那人疑惑道,“我只绘符,不绘帐。算了,这个给你罢,以后有事,去宣宗找步……”

  一听“宣宗”一词,穆清嘉把玩在手中的青桃一顿,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拿个破石头糊弄谁呢!”小二愤怒地打断他,“还宣宗,宣宗哪儿有骗吃骗喝的无赖!”

  “不是你主动要送予我食用的么?”那修士也蒙了,“而且凭此牌可换取数千灵石,怎么能叫骗吃骗喝呢?”

  小二已经不想听他胡搅蛮缠了,叫道:“快来抓人啊!这儿有个吃白食的骗子!别让他跑了!”

  那修士一阵惶然,既觉得不该草草逃走,又与那小二解释不清,唯恐出手伤到凡人,一时间有些迷茫。

  眼见着十数名护院侍卫带刀而来,一白衣男子忽而从葫芦洞门内转出,笑意盈然道:“仙友又在开玩笑了。”

  那浓眉修士一头雾水,辩白道:“我没……”

  穆清嘉睁开眼睛,向他眨了眨,那修士虽不知何意,但还是本能地住了口。

  护院侍卫攻势一停,为首那小二识得穆清嘉,问道:“客官,这是怎么回事?”

  穆清嘉微笑,举起右拳。莹然青辉中,他掌心中的桃核抽枝发芽,枝干斜斜生至小二眼前,又绽出一树粉白色的桃花。

  小二震惊地看着这有悖天常的一幕,知道自己是遇到真神仙了,连忙恭敬作揖道:“小的有眼无珠,不识仙长莅临鄙阁,多有唐突,还请仙长大人大量,饶恕则个!”

  “免了,是我们隐瞒在先。”穆清嘉虚扶起他,道,“这位仙友的账便记到我那桌去罢。对了,再上两斛醴泉春,也好让我们尽一尽‘故交之谊’。”

  小二不敢再多言,遂引了护院侍卫离开了园子。

  耳边重新清净下来,却听那修士不好意思道:“这位仙友,恕在下记性不佳,请问我们从前于何时何处见过?”

  那语调极认真,毫无讽刺之意,穆清嘉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托词,竟被他信以为真了。

  于是他顺势诓骗道:“数年前的仙盟大比曾缘得一见,阁下风姿令穆某过目难忘。只是时日久远,我一时没能认出,您名唤步……”

  然后他像是回忆不起来般,苦恼地蹙了蹙眉。

  “步琛,正是在下。”那修士道。

  他兴致颇高,引穆清嘉到花藤架下落座,道:“没想到我们六十年前就曾经见过了,如今仙友又救我于水火之中,果真是缘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穆清嘉曾在顾霄口中听过“仙盟大比”一词,随意一用,还真让他蒙对了。

  他心里哭笑不得,表面仍维持着微笑,道:“免贵姓穆,名天一。一介散修,师承百家,暂居青丘。”

  步琛对这个名字无甚印象,只得怪罪于自己的健忘,忙拱手道:“久仰。”

  他忽而想起什么,道:“青丘。——穆仙友也是从青丘来的吗?”

  穆清嘉心中一凛,笑道:“听你之意,步兄是从青丘而来的?”

  步琛听人与他称兄道弟,心中又热络了几分,全然不知穆清嘉把问题又抛给了他。

  他诚实地点点头,道:“半月前我在那里与人斗法,只知那里名为‘青丘山’。后来浮玉水榭的仙友告诉我目标往扬州去了,我不明不白跑了半月,就到了这里。”

  穆清嘉竟升起了怜惜:青丘山本就在扬州,此人为了寻扬州而离开扬州,到最后竟迷路到千里之外的豫州来了。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听着步琛感慨独自游历的艰辛,手上斟了两杯醴泉春,推一杯给他。

  “……我奔波这许久,想找个地方修整一番,沉心巩固修为,恰好碰见这座灵气充沛的园囿。”步琛迷惑道,“本想落在此处歇歇脚,那凡人却主动招待于我,最后竟冤枉我吃白食,真是奇也怪哉。”

  穆清嘉心中好笑,心道也不知是宣宗哪座峰主教出来的傻徒儿,竟像从未接触过红尘世事一般。

  步琛抒发了诸多感慨,总结道:“师傅总说凡界与我辈修仙者习性大相径庭,不要我出山,现下看来,果真个个如猛水野兽一般。”

  他觉得凡人是怪胎,殊不知凡人也当他是怪胎。这师徒二人引起了穆清嘉的兴趣,但眼下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青丘山,以及在青丘山与步琛斗法的人。

  “这一路旅途劳顿,辛苦你了。”穆清嘉双手捏杯盏,温和道,“穆某先敬一杯,权当为步兄接风洗尘。”

  步琛看看他手中的酒,又看看推至自己面前的杯盏,为难道:“师傅说修仙之人要禁酒。”

  “修为我不如你,饮酒之事你便不如我懂了。”穆清嘉笑着道,“令师在山中禁酒,是为了约束你专心修行。而在外游历,无需静心,借酒敬日月山川,拜天地鬼神,岂不美哉?”

  “确有几分道理,但……”步琛犹豫。

  穆清嘉又道:“而且,仔细想来,令师是否从未特别言明,禁止你‘在外’吃酒?”

  “此言不错。”步琛轻轻捏住酒盏,“但……我没试过,怕醉。”

  “这是凡间佳酿,并非仙酒,小酌一二,微醺而已。”穆清嘉微笑道,“穆某先干为敬。”

  说罢,他一仰头,豪气干云地饮去杯中琼浆。

  其实穆清嘉只爱细品,不爱豪饮,更不爱酗酒。但他打了要让步琛“微醺”的主意,以便他放下心防,多吐露些讯息,于是便以身作则,先开一个豪饮的头儿。

  步琛犹有些抵触,但见穆清嘉如此豪放,便也将酒盏递至唇边,试探着抿上一口。

  霎时间,香醇绵长的酒香霸占了他的味觉,他先被辣得咂了咂舌,又沉湎于之后的余香,尝罢一小口,又饮一大口。

  “果真是世间美味。”杯盏既空,他才抬起头,双眸闪烁如星,“我从前竟不知有这么好的味道,怪不得师傅要禁。”

  “步兄喜欢便好。”穆清嘉满意于他的反应,在替他又斟一盏的同时,像是随意地问道:“不知步兄要寻的‘目标’是谁?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步琛初次饮酒,麦色的双颊上隐隐泛上些许红晕。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与穆弟也无妨。”他道,“师傅要我抓的人,是冥蝶剑霍唯。”

  穆清嘉岔气,酒液直直灌进了气管中,一片火辣。他死死忍住咳嗽的欲望,半掩着脸,不紧不慢地放下杯盏。

  “说来有些惭愧。”他讪讪笑道,“小弟隐居一个甲子了,却不知这霍唯是何许人也,竟引贵派如此重视?”

  他被呛得双颊微红,看在步琛眼中,却是因疏漏寡闻而羞赧的意思。

  于是他安抚道:“穆弟不必介怀,尔等不问世事的清修,不识得此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因此人于三十年前,曾闯入我宣宗,盗走我派镇派之宝。那镇派之宝乃我宣山派祖辈传承之物,他那番强盗行径,引得师傅日日烦忧,故而叫我去捉了霍唯来,夺回镇派之宝。”

  步琛皱眉,仰头又干一杯闷酒,道:“只是这冥蝶剑不愧久居‘玄机榜’第二而不败,恐怕以我之力,还难以全胜于他。”

  穆清嘉不动声色,垂首道:“看来,之前与仙友在青丘山斗法之人,正是这位冥蝶剑了。”

  “没错。”步琛已是微醺,没注意到穆清嘉对他改换了称谓。

  他回忆道:“半月前,我于青丘山附近的一处荒废洞府中碰巧寻到他,酣战一场。打了三日三夜,灵气已尽,却仍是胜负未分。”

  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连我等法修也要赞一声好剑法。既轻灵迅疾,又沉着凛冽;既纷繁华美,又兼大巧不工。我修仙百余年来,还是首次见过如此至臻之剑。”

  他话锋一转,蹙了眉道:“只是后来,冥蝶剑仿佛顾及着什么似的,不肯再与我缠斗,以至此战不够酣畅尽兴,实乃憾事一件。若有机会,我还愿与他再战上三天三夜。”

  “是么。”穆清嘉轻笑一声。

  步琛莫名觉得有些冷,但他会错了意,忙辩解道:“当然,他的剑意再完美,也是修仙界的叛徒。该抓时步某绝不会心慈手软。”

  接着,他又遗憾道:“只是有些可惜罢了。剑尊者之徒,百年内最有可能飞升成仙之人,却误入歧途,闹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哎。”

  穆清嘉脑海中飞逝过青丘山妖塔中霍唯吐血的场景,心疼得牙关紧咬,又满面微笑,热情地为步琛斟了满杯。

  “仙友与冥蝶剑皆为天之骄子,惺惺相惜之情,穆某自然省得。”他劝酒道,“这杯为棋逢对手,干!”

  步琛酒至酣处,动作大开大合,他一口灌尽醴泉春,见穆清嘉只抿了一小口,遂豪气地劝道:“穆弟无需节省,酒有的是!佳酿难逢,知己更难逢,有这次就没下次了!”

  要不是他语调是确确实实的真诚,穆清嘉都怀疑对方勘破自己图谋不轨,想反过来灌醉自己了。

  此时他也有些微醺,这具木身毕竟不如曾经的肉|身那般久经沙场,酒量并没有他想象的大。然而步琛既已注意到,他也只得舍命陪君子。

  “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穆清嘉一口饮尽,掩唇轻轻打了个嗝,不忘问道:“这个霍唯他,他到底抢了什么东西?”

  步琛眼前有些发晕,他皱着眉盯了穆清嘉半晌,努力找回清晰的视线,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盗了什么?”穆清嘉又问道,觉得自己也晕乎起来。

  步琛胡乱点点头,道:“很宝贵的东西。”

  对方说了和没说一样。随后他主动给穆清嘉倒酒,手不停哆嗦,酒液泼出了一小半在桌上。

  穆清嘉无语凝噎,他万没想到此酒后劲儿如此猛烈,刚刚微醺,就要醉死。他捉住最后清醒的机会,又问道:“他到底盗了什么?”

  步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穆清嘉只好微微抖着手,送入喉中。

  “一截木头。”步琛饱含醉意的声音传来,“一截非常宝贵的返魂木。”

  然后,他便嘭地一头栽倒在汉白玉桌案上,震得桌案裂出八道细纹。

  “呵呵。”穆清嘉双手支在桌上,露出一个胜利的得意笑容。

  “这点功力,还想喝倒我?呵。”他乱七八糟地嘟囔道,“还想和我家师弟打架?呵呵呵。”

  穆清嘉神志不清地自斟自酌,砸吧着嘴里的滋味,一点一滴把醴泉春含入口中,锁入腹中。

  “师弟是我的,”他宝贝地抱着酒盏,不依不饶地对步琛强调道,“看,我把他吃到肚子里去啦。你才抢不到呢。”

  他又轻轻打了个酒嗝儿,慢慢趴到在桌上,一手还惩罚似的拍拍火辣辣的胃。

  “臭师弟。看你还往哪儿跑。”他模糊地抱怨道,“每天苦着个脸,以为带把冥蝶剑就当自己就是掌管三途川的活阎王了?现在跑不了了吧?呵呵哈哈哈哈……”

  由此,醉话渐消。

  庄周梦蝶,是化蝶赏蝶;穆清嘉梦蝶,则是扑蝶戏蝶。

  所以,当霍唯带着那只狐狸精糖人儿找到穆清嘉的时候,正看到看到自家师兄与一个陌生男子,以同样不堪的姿势趴倒在满桌杯盘狼藉之间。

  霍唯方才心里还如那糖人儿一般甜,现在只想把那糖人儿戳进穆清嘉的衣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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