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_防火防盗防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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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

  桂香萦绕。

  孩子屏息凝气,悄然藏在桂树茂密的叶之间,静静谛听林间的响动。

  皋涂山这一带满是金桂,如一朵朵袖珍的小太阳般,挤挤挨挨,闪耀在明丽的秋色中。

  窸窸窣窣的声响离他越来越近,终于,他等待的东西出现了。

  孩子睁大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将自己隐藏在繁花中,偷眼去瞄。

  最先入目的是两对雪白的鹿角,那鹿角如皋涂山的雪峰般壮美,从容不迫地游荡在桂花间。

  巨鹿显露出他的鼻吻,蹭着团团繁花,嗅到最中意的一朵。然后,宽厚的舌将那朵花卷起,送入口中。

  孩子捂紧口鼻,不敢出声,好奇地观察着巨鹿。

  鹿又很快寻觅到了另一朵目标,但那一朵长得太高,也藏得太深,他小心地调整着硕大的角,试图向桂花深处钻去。

  啪嚓一声响。

  孩子惊得吸了一口气,紧紧攀附着他的树枝。

  鹿角笨重地挂在树枝上,勾断了枝丫。他中意的那一朵桂花随着枝丫落在地上,染了泥。

  下一瞬,那枝丫连带着他所触碰到的所有物事,都消散成烟,随风而逝。

  飒飒秋风中,巨鹿低头注视着那朵桂花消失之处。片刻后,他退开脚步,缓缓消失在桂花深处。

  穆清嘉迷迷糊糊睡醒时,鼻尖仍充溢着梦中的桂花香。

  他蹭了蹭自己一直攀附着的“花枝”,只觉面颊温热,桂香愈浓。被他一蹭,身前的“花枝”像是有生命般颤抖,然后绷紧,僵硬起来。

  “花枝”口吐人言,嗓音沙哑低沉:“无论何时何地,师兄都能睡得如猪一般,实乃我所不及。”

  穆清嘉尴尬一笑,忙挺直了脊背,把自己贴在霍唯后背的脸撕了下来。

  “过奖了。”他讪笑道。

  此时他正跨坐在冥蝶剑上,双臂环着师弟的腰身;霍唯盘膝坐在前方,操纵着冥蝶剑,极速飞行于高空。

  他们之下是云海苍茫,偶尔能瞥见九州一隅,或是山川或是荒原,大片大片的黄褐色间缀有微绿。

  这便是雍州,九州的最西北一带,也是地僻人稀的一州。

  雍州多荒山沙地,无良田可耕,无浆果可采,凶兽繁多。再加之险峰深谷沟壑纵横,难以与外界沟通,因而少有凡人定居,城镇也稀少荒凉。

  而对于仙修来说,早在仙魔劫前后,雍州因与魔修的领土接壤,不少修仙世家和小门小派首当其冲,接连被屠派,其余的也多半迁移至内地,所以至今仍固守雍州、有些名望的门派,竟只有临皋派而已。

  然而临皋派的这份宁静,也即将被仙盟大比打破。

  穆清嘉观览着茫茫群山,道:“阿唯,你说,我们能在步宗主之前回去么?”

  “他速度比我们慢。”霍唯答道。

  “那便好。如此尚能与师妹待上些安稳日子。”穆清嘉松了口气,“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那丫头片子竟然会做宗主。阿唯,她现在是什么样?”

  “想知道,就自己去看。”霍唯平视着前方,道:“我们到了。”

  数息之后,冥蝶剑穿过云层,盘桓而下,落在荒郊野岭中。穆清嘉跃下灵剑,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更别提他记忆中的湖光山色、山亭茅屋。

  霍唯道:“这是侧峰的‘入口’,阵法最为薄弱。由此进入,可掩人耳目。”

  穆清嘉细细看去,此山的水灵气的确相较它处更为充沛,五行灵气如雾气般氤氲不散,而在不远处,明显有一层淡蓝色薄膜。

  ——护山阵法。这几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中。

  穆清嘉前行数步,情不自禁地伸手,指尖触碰到那层水意。

  顷刻间,无数回忆重现在脑海:火海、魔修、小师侄、从体内涌出的血液,以及最后,染血的天一剑重启护山阵法,扑灭魔修的烈焰,守护了皋涂山。

  这里是他与霍唯相识相知的地方,也是他的葬身之所。

  穆清嘉向前步入阵法结界,那水意并未排斥他,反而因此而活跃起来。霍唯紧随其后,走入结界中。

  “不要使用灵气。”他道,“包括灵眸。”

  “好。”

  穆清嘉切断了注入额间灵眸的灵气,视野突然变黑,他刚有些不知所措,便被一只灼热的手掌牵起。

  他微微一笑,感觉悬起的心脏被安放在一泓温泉中。

  走入其中后才发现,护山大阵远比从外面看起来厚重得多。四周皆被浓雾所笼罩,他们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周围水意逐渐消退,霍唯也松开了手。

  穆清嘉重新用起灵眸,只见他们正处于嶙峋的乱石滩中,抬头向上,则是千丈高的悬崖峭壁。

  一缕清风吹起他鬓间碎发,穆清嘉怔然道:“……‘生死崖’?”

  这里是所有临皋派弟子的必经之地。锻造本命灵剑后一个月之内,剑尊者会带他们来到此地,学习御剑飞行。

  习成则生,不成则死,这就是“生死崖”的含义。

  幸运的是,剑尊者的四个徒儿都活了下来,就连天赋最弱的穆清嘉也为山神所救,留得一条小命。

  “比起生死崖,现在山中更愿称其为‘听风崖’。”一个清冷的嗓音从旁传来,“考校御剑的时间也已宽限至筑基之前,比师傅师伯那轻易些。”

  自青丘山不告而别,穆清嘉已有近两个月没听到这声音了。他闻言欣喜转头,笑道:“顾霄,好久不见。”

  白袍男子长身玉立,面上积雪稍融,抱剑行礼。

  “穆师伯,霍师伯。”他躬身道,“弟子遵宗主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时。师尊事务繁忙,暂且无法抽身,请先随弟子来罢。”

  穆清嘉抱剑还礼,道:“这几日都在等?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顾霄道。

  他御起枕寒剑,浮空而起,穆清嘉也与霍唯登上冥蝶剑,双剑一齐飞向上空。

  剑上,一向不愿与顾霄搭话的霍唯忽然问道:“霍泷如何?”

  “师弟重铸灵剑,还未出关。”顾霄答后,犹豫一瞬,又道:“师尊说,那把水属灵剑曾是师伯所有。”

  穆清嘉微愣:师弟竟然把本命灵剑给了那孩子?虽然算是毁他灵剑的补偿,但这补偿未免也太珍贵了。

  霍唯不甚在意道:“物尽其用。”

  穆清嘉却觉得,这不像是师弟的行事风格。师弟从幼时便对物件的所有权看得很重,自己的东西绝不肯让他人染指。

  虽说那少年是亲人,但师弟大可以再送其他高阶法器,远不至于用本命灵剑相赠。

  他心中存了疑,面上则谈笑风生,与顾霄问些临皋派的近况与师妹的琐事。

  不知不觉,双剑便飞越悬崖,进入皋涂山。山中与外界环境大相径庭,其中无风无沙,山清水秀,绿意盎然。群鸟在他们身边疾驰而过,五行灵气浓郁。

  皋涂山本就地广人稀,剑修不至百名,顾霄特地选了隐秘的路径,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后他们降落在一处山间平原,数楹茅舍懒散相拥,篱墙边倚靠着一棵银桂,其树干云蔽日,投下一树阴凉。

  这是穆清嘉曾经的居所,在他离开期间,被妥善保存起来。无生人侵扰,却有旧人每月洒扫。

  窗牖前挂着两只风铃并一只陈旧的走马灯,若非那银桂比他记忆中庞大数倍,他几乎无法相信已经过了五十多年。

  “师妹有心了。”穆清嘉笑叹。

  “师尊一直很挂念两位师伯。”顾霄道,“不过请您放心,除去寥寥几名故人之外,山中弟子并不知晓师伯的旧居。”

  穆清嘉笑道:“也就是说,至少在这里我们可以随意走动?”

  顾霄颔首,然后道:“师伯们路途劳顿,先暂在此处安歇,晚辈便先行回报师尊去了。”

  “快去吧。”穆清嘉笑着道,“麻烦你了。”

  顾霄向二人一一行礼,便御剑离开了此处。

  穆清嘉回头向霍唯一笑,然后牵着他的手,推开槿篱,步入其中一间茅屋内。

  窗前列着五盆绿植,虽与从前他养的极像,却已经换了新的。陈设倒是丝毫未变,窗前的木桌,墙脚的杂物柜,以及角落里一张矮榻。

  穆清嘉指尖掠过榻上被褥有些岁月的褶皱,又摸到了掖在下面,留着丑陋焦痕的布面。

  老旧的记忆焕然一新,他颇有些新奇地将那布面展示给霍唯,笑着道:“还记得么?这是阿唯小时候烧坏的。”

  霍唯一怔,忙伸手去捂那烧焦的褥角,恼怒道:“怎么还留着?你不是已经丢了么。”

  他语气又急,脸色又凶,穆清嘉却知师弟是羞了。他躲过霍唯急于毁灭证据的魔爪,重新藏回被褥下,道:“那可是阿唯的第一次,师兄怎么舍得扔。”

  他说得暧昧,霍唯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薄红,皱着眉道:“别胡说。”

  穆清嘉一笑,道:“怎么乱说了?本来就是……”

  其实那也没什么,不过是两小无猜时的趣事儿罢了。

  彼时霍唯铸得灵剑,刚跨过鬼门关,然而一入睡便重回生死关头,梦中的他总是不可遏制地经脉错行,爆体而亡,独自惨死。

  一连数日,孩子终于抵挡不住噩梦,盯着一对黑眼圈,夜半三更里偷偷爬上师兄的小榻。

  他的小师兄则睡得浑然忘我,全然没发现孩子的到来。直到快清晨时,一把火烧掉了半个枕头并一角被褥,燎着他的鬓发,才发现被窝里多了个梦里还想着烤猪蹄的师弟。

  穆清嘉边想边笑,就要将那糗事儿拿出来逗师弟,谁料霍唯一巴掌堵住了他的嘴,将他的笑言捂回了嗓子里。

  “唔唔唔,捂不嗦了,放开捂……”他一边拉扯着爪子,一边笑着求饶。

  柔软的唇在霍唯手心里蹭来蹭去,对方一副服软求饶的模样,直看得他心头火起。

  霍唯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紧抿薄唇,别过脸去。既别过脸去,又忍不住将眼珠瞥过来,瞧着师兄的模样。

  “阿唯是不是在偷看我?”穆清嘉却笑眯眯道。

  霍唯肩膀一抖,勉强压回差点吓出来的火苗,不动声色地嗤了一声,道:“师兄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言罢他自觉不该过于沉浸温柔乡,误了正事,便转过身去,道:“我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穆清嘉问。

  “做事。”霍唯敷衍道。

  穆清嘉也不着恼,跟在他身后。霍唯步履加快,他也亦步亦趋,完全无视了对方“不要跟过来”的无声之言。

  他跟得太紧,所以当霍唯转身停下的时候,也直接撞到了他背上。

  “先自己待一会儿。”霍唯似是消了气,嗓音是少有的温和无奈,“我去去就回,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我还什么都没说。”穆清嘉睁开双眼,认真注视着他,“从一开始,阿唯就急着要回皋涂山,每逢我提起,总是被你岔开话题。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总能说了罢。”

  霍唯不愿多言:“我不想你多虑。”

  “阿唯什么都不与我说,我才会多虑。”穆清嘉好言相劝道,“有困难就一起面对,不要相互隐瞒——这不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么?”

  霍唯注视着他,只觉他神情有种认真的好看。他沉思片刻,还是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耳廓,坦白道:“我要取回水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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