玃如_防火防盗防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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玃如

  月白的巨鹿生着四只如雪峰般壮美的角,立于风眼当中,匿于苍翠的桂树林间。

  “玃如。”穆清嘉向山神呼唤道。

  巨鹿缓慢地扭转身形,道:“风带给吾讯息——你从往生归来了。”

  “有人舍不得我,自然要回来。”穆清嘉轻笑道。

  “所来何事?”玃如问道。

  穆清嘉开门见山道:“来寻找师尊的剑,我的剑,以及……我想将您的样貌雕刻完整。”

  “穆洹真剑在何处我不得而知。”玃如道,“但你的剑,已经成了临皋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穆洹真便是剑尊者的本名。

  “这是何意?”穆清嘉疑道。

  “你去主峰一看便知。”

  穆清嘉苦笑道:“现在的我即便去了主峰,或许还没能找到天一剑,就会被捉起来罢。”

  “知道自己无能,还废话作甚!”玃如斥道,“你那劳什子附灵木头,还不快拿来雕刻?”

  听其意,玃如竟是知道偃师和附灵术的。

  穆清嘉被他呵斥得一愣,然后一边笑着,一边从玉环中取出半成的玃如木雕,盘膝坐下,开始着手塑形。

  “突然觉得您好像我师尊。”他道,“尤其是呵斥弟子的时候。”

  提起业已飞升的剑尊者,林中一时寂静。穆清嘉完成了鹿角的轮廓,商量着道:“我现在视力不佳,可以摸一下您的角么?”

  其实就算是他眼神正常,单单靠观察也无法完成那两对鹿角。那双鹿角生得太过玄妙,从前他也提过这种要求,却被玃如果断拒绝,这也是玃如之角久久未曾完工的原因。

  玃如的鹿眸危险地眯起。

  “晚辈只是想有一些自保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穆清嘉笑得善良可亲,“您也不想让晚辈白白丧命罢。”

  玃如已经被他这人畜无害的气质骗过太多次,闻言仍是毫不动摇。

  “与吾无关。”

  “哎。”穆清嘉只得叹道,“我本还想试试,昆仑御守‘陆吾’比起您来哪一位更厉害些,现在看来却是无缘得知了……”

  “陆吾?”玃如竖起耳朵,“你曾雕刻过陆吾?”

  “是。”穆清嘉笑道。

  其实他即便曾有陆吾,也在与力言尊者一战时,因损耗过度而直接报废,自是没办法与玃如作比较。

  这么说出来,不过是利用了神兽成仙后无法离开领地、无法互相斗法的限制,故意激其他的好奇心罢了。

  果然,玃如万年古井无波的情绪有些兴奋起来,鹿耳不住抖动,动摇片刻,才道:“快快附灵于陆吾,将他召出来与吾一战!”

  穆清嘉挖坑:“至少要等事态稳定下来才能与您斗法,否则战时若有飞虫相扰,岂不是不美?”

  玃如慢吞吞地摇晃着鹿尾,面上无甚表情变化,内心却左右为难。最后,他纡尊降贵,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将四支华丽的鹿角送到穆清嘉面前。

  “谢玃如大人成全晚辈心愿。”穆清嘉笑着道。

  他心中想道,若真有事态平息那一天,他定同师弟再上一次昆仑山,雕刻得陆吾来,来排解玃如的寂寞。

  他先清洗过双手,然后面容整肃,聚精会神地抚摸过鹿角的每一处转折与凹陷。

  玃如的角仿佛由天道精心雕琢一般,完美无瑕,既如海涛波浪,又如太极两仪,生生不息,自有玄妙的意味在其中。

  他牢记其形体之后,略一晃神,那双鹿角却完全变了样子,惊得他不犹扬起眉梢。

  “放弃罢。”玃如道,“吾之形体,又岂是尔等肉|体凡胎所能领略的。”

  “请再给晚辈一些时间。”穆清嘉恭敬道。

  他以灵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玃如双角的流动与走势,这次不再注重形体,而是探究其规律。

  如果风有颜色,那便是如此角一般的罢。五行相生相克,循环共融,它们流动起来便是风,停驻下来便是生灵之体。

  玃如动时,便是永远自由流淌着、奔跑着的五行灵气,能过落于它心念所及的任何位置,任何实体都不能阻挡它的速度。

  不知不觉日头高升,已有足足两个时辰过去。穆清嘉额角渗了白汗,面色略有苍白,已不复先前轻松之色。

  玃如道:“不要急于求成,否则会变成痴儿也说不准。”

  穆清嘉心知他是为自己好,却无暇理会,只是沉浸在无尽玄机之中。半晌过后,那些线条与纹理逐渐抽丝剥茧,缓缓搭建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觉心境再次提升,修为境界却仍是禁锢不前。

  “竟然顿悟了。”玃如淡然的语气下掩饰不住赞许,“穆洹真浪费了你的资质。吾早就说过,你不适合修剑杀人,适合参悟符道。”

  “谬赞。”穆清嘉略有虚脱,开了句玩笑,“晚辈现在觉得可以立刻随师尊‘飞升’了,魂飞魄散的那种。”

  玃如没理会他的玩笑,安静地趴回原处,沉默地盯着他瞧。

  穆清嘉打坐修炼,巩固散乱的灵气之后,便开始依照方才摸索所得,运刀如飞,雕刻起玃如的木像。

  初具雏形后,他一边打磨着,一边听玃如道:“吾希望你能宽恕穆洹真。”

  穆清嘉手中一顿,讶异道:“您这又是从哪吹的风?师尊待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能宽恕我的不孝,我就该上高香了,又谈何‘我宽恕他’?”

  “即便你不承认,他也不肯承认,但他淹没了你的才华。”玃如道,“事实就是如此。”

  “我还道是什么,原是这个。”穆清嘉有些哭笑不得道,“没有师尊,我将永远在青丘山的小村里,作为凡人活个五六十岁,然后死去。远不如现在恣意快活。”

  其实比起剑修或者符修,比起师尊是否发挥出他的才能,穆清嘉更为在意的,却是剑尊者对自己的态度。

  年幼时,他从师尊那里得到的唯一的慈爱,大概就是初入门之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时的剑尊者,手把手教他认字、练剑、引气入体,就像他收徒时那句许诺一般,“清嘉可以把本尊当做父亲”。

  然而,当剑尊者某次闭关后出关时,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更应该说是,变成了一柄不近人情的剑。

  后来将他扔下生死崖,眼见着他丧命崖底却冷眼旁观。每当穆清嘉鼓起勇气与师尊对视时,能看到的却只有冰冷的审视。

  他无数次想,师尊是见自己实在不成才,为收了自己这种废物徒儿而追悔莫及,所以才对他的生死不管不顾。

  也或许,那就是修至剑道至臻境界之后,即将飞升的征兆。

  穆清嘉神色不免黯然,他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正试图让自己脱离负面情绪时,却听玃如道:“因为他修的是无情剑道。”

  穆清嘉猛地抬头:“无情剑道?”

  玃如道:“你该清楚,剑修需要向剑中注入本人的一部分魂魄,才能练成本命灵剑。”

  “这我懂。”穆清嘉道,“小时候都是这么教的。”

  “你们师兄妹四人皆取元神练剑,”玃如道,“而穆洹真,取的是欲神。”

  “将欲神封入剑中,故而无欲无求,太上无情。”穆清嘉怔忡念道,“原来如此。”

  他干笑了两声,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怪不得。师尊他没忘记,只是不会……他不能够再像父亲一样对我。”

  “你竟一直以来将他作父亲看待?真是……”玃如本欲冷嘲几句,却忽然道:“你眼睛怎么了?”

  穆清嘉伸手,从下颌处接到两滴水,又是几滴,汇在手心里。

  他也有些惊奇,笑道:“我竟有这般难过么?也亏得这双瞎眼睛竟还会流泪。”

  “不,那不是泪。”玃如严肃道,“那是血。”

  穆清嘉一怔,然后赶紧掬一捧水洗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仍是开玩笑道:“泣血我还是头回见。”

  血没有继续流出,由于体感尚未回归,他自己倒是没有任何痛感,灵气也如往常一般。

  “这不是说笑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记挂着要留穆清嘉一命才能与陆吾战斗,玃如明显比他还紧张,“你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应该检查一番。”

  “哪儿有时间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穆清嘉浑不在意道,“许是刚刚参悟用力过猛了。还是先雕刻完再说其他罢。”

  言罢仍是专注于手下。

  玃如遂也不再相劝。

  山林间的时间缓慢流淌,容貌清隽的男子盘膝而坐,雕琢着手中的鹿,玃如也未曾离开,在静默中形成一种陪伴。

  一整日过去,待日头偏西时,木雕才尽数完成。

  穆清嘉缓缓放下手中雕像,将之收入玉环中,再抖落掉身上的木屑。他的神情也不如何喜悦,而是隐隐带着一丝怅惘。

  他还是开口道:“现在,师尊他仙居何处?”

  飞升成仙者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地界,如同玃如困于皋涂山,陆吾守于昆仑山,以牺牲粢盛祭之祀之,才能存其不灭之魂。

  穆清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想再去见一见师尊,将自己偃师的身份,以及死而复生违背天道之事和盘托出——不论他老人家如何责骂自己。

  玃如闻之有些愕然,静默一阵,道:“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穆清嘉呆道。

  “你或许不知道。”玃如淡淡道,“仙魔劫时他与魔尊同归于尽,早已仙魂尽散。”

  魔修能有底气侵略九州之地,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魔尊——西北蛮族血统最强者,近千年来,唯一一名修炼成魔的修士。

  与魔魂同层次,能与之相抗的,只有仙魂。

  飞升不过数年剑仙穆洹真,同坐骑玃如共同御敌,剑仙陨落,玃如则脱胎换骨,坐化成仙,从此羁守于皋涂山,不再过问世事。

  穆清嘉艰难地扯起一个微笑:“师尊他志在天下,心怀大仁,这样也算……求仁得仁,不虚此生。”

  “笑得太丑。”玃如道。

  话犹未了,他忽而警觉地抬起头颅,起身向侧峰看去。

  “有人在破坏护山法阵。”玃如冷道,“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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