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节三)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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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节三)

  幕启紫月森林。

  “冒险家测试?”

  这天,难得有空准备大显身手,整治一桌美味佳肴和情人共度浪漫夜晚的东城城主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傻在当地。

  “对。”化作雷光打在他头上的正是伊维尔伦满愿师,也是罗兰的秘密恋人,兰冰宿。

  “我已经向冒险家公会申请B级资格,按规矩必须完成一个任务,委托也下来了,是到紫月森林寻找一种叫[星光]的珍稀草药。如无意外,我会和三位搭档在森林入口碰面,开始为期一周的试炼。时间是星之月(八月)8日,也就是下礼拜一。本来我是想一个人去,可是考虑到安全因素,还是选择和人组队。你不用担心,那几个冒险家听说都有两把刷子,我也会自己照顾自己。”一连串报告有条不紊,根本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

  但是,她低估了罗兰龟毛的程度,尤其这件事太出乎他意料,当下问题一个个抛出来:“为什么突然想到去考冒险家?”

  “因为我需要实战经验。”冰宿坚定地道,“单纯能力的测试不能说明什么,我必须切实了解自己的弱点和战法,从而制定出未来的发展方向。真正的战斗也会提升我的实力,锻炼我的心志。”

  “可是太危险了。先不说紫月森林有多少可怕的怪物,那里是德修普的领地。一旦被发现,他会把你吊起来示众、鞭打、灌辣椒水、用各种刑具折磨、最后分尸剁成肉酱。”为了让情人打消主意,罗兰不惜恐吓她。冰宿的回应是一个大白眼:“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冒险家受国际保护这个常识。就算真的不幸被抓,他又想私下结果我,我也有瞬移之戒可以逃命。”

  “啊,你准备好充分……不对不对,还是不行。”差点反过来被她说服,罗兰连忙肃容正色,“无论如何,这太危险了。你一定没对冒险家公会透露你的身份,那万一他们草率行事,派几个肉脚怎么办?更糟糕的是,撞上贪财好色的人渣,一照面就把你洗劫活剥了;或者,胆小如鼠的懦夫,一遇到危险就丢下你逃跑;再或者,心志不坚的变节者,开始还好好的,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倒推你一把;又或者,居心叵测的刺客,故意伪装成同伴接近,当时机成熟时亮出刀子,往你脖子嚓地一下……”越说越投入,到最后是身临其境,无比传神。

  天哪!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给他一分析就复杂了!?冰宿听得连连翻白眼,强忍用拳头消音的冲动,见罗兰还喝水润润嗓,张口打算继续唠叨,她忍无可忍地喊道:“够了!公会的信誉很好,不会发生你说的那些情况!退一万步真的发生了,我的警觉心也没有差到会让他们得逞!而且,我是去锻炼的,完全没意外没风险还叫什么锻炼?有什么效果?你不必多说了。”最后一句话彻底堵死。

  罗兰无辜地眨眨眼,改用怀柔攻势:“我担心你啊。”

  “不用。”

  “那,我帮你准备装备和保镖。就两个,不,一个。”

  “不必。”

  长叹一声,罗兰终于意识到情人的决心,却不死心地做等同垂死挣扎的努力:“真的不能改变主意?”冰宿咬牙切齿地迸出两个字:“不能!”

  “好吧。”在下一秒幡然变脸,换上无所谓的表情,罗兰低头批阅奏折,惹得冰宿左看右看,从怀疑上升为确定:这家伙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事实证明,她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然而事态的发展比她预计的还匪夷所思。

  “你这是什么打扮!!?”

  以理智冷静闻名的东城满愿师发出一声毫不理智毫不冷静的尖叫,而让她失控的人还乐呵呵地往她龟裂的自制再补一脚:“看不出吗,弓箭手啊。”

  取下额环,换上有保护头部作用的金属环;高挑挺拔的身材适宜地贴裹着一件软皮甲——讲究灵活的弓箭手一般都不穿笨重的防具,而是套皮甲或护胸——外罩有魔法防护功能的黑色短袍,秘银的镶边和腰带也有相同的效果;足蹬坚硬的登山靴,里面都藏有匕首;左腰也佩了一柄款式普通的长剑;旁边的背包满满是干粮和旅行用品。考虑到神兵太过显眼,罗兰没有携带,而是背了一把复合弓。

  “啊,忘了斗篷。”好像没看到情人铁青的脸色,东城城主笃悠悠地走向一旁显然已经放弃了的大神官,被一道人形火焰拦住:“你疯了!你可是这个城市的统治者,居然要跑到敌城去冒险?”

  “你还是神使哩,为什么你能去我不能去?”

  “我不一样,我敢打赌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诺因城主还认不出我,但是你化成灰他也认得,用魔封将你砍成十七八段都是最好的结局!”

  罗兰还是笑眯眯:“没关系,冒险家是受国际保护的。”冰宿快要抓狂了:“你不是冒险家!我也说了我不要保镖!”

  “我是冒险家啊。”罗兰亮出一个铜制徽章,笑的得意,“喏,有待升级的C,我们目标一致。我也不是你的保镖,是你的搭档,某个倒霉鬼把名额让给我了。”冰宿一手抚额,感觉自己即将昏厥,看不下去的法利恩插口:“别担心,冰宿小姐,大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啊?”

  “做这一行需要放松。”罗兰也玩够了,接着话头详细解释,“早几年我都会抽空去公会接任务,四处冒险。有时是到三不管地带抓罪犯,有时是到危险区域打魔兽找财宝;还有什么拯救人质啦,押送货物啦,保护雇主啦,等等等等。最近是很少跑出去了,不过身手应该还没搁下。”

  “这么说,你早就是惯犯,既不会暴露行踪,也不会扯我后腿?”怒气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盘踞,冰宿阴恻恻地问道。罗兰还没发觉大难临头,不怕死地点头,被一脚踩得背过气,差点出师不利成了铁拐李。

  于是,一对身份高贵的男女,吃饱饭没事做打扮成冒险家,在东之贤者和国务尚书“一路顺风,早去早回”的送别声中踏上征途。

  中城卡萨兰下界西境迪威尔领郊外——

  “我以前从没来过紫月森林。”

  “这不能解释你看着地图还会迷路的事实。”

  “……”

  通过冒险家公会的传送法阵来到距离目的地最近的迪威尔领主城,之后的路就必须自己走。而很不幸的——他们迷路了,在一边对地图一边看路标的情形下。

  火速收起绘着地图的羊皮纸,弓箭手装束的俊美男子信心满满地手指前方,发出不屈不挠的宣言:“天无绝人之路,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相信继续走一定能看到目标!”身穿剑士服饰的美丽女伴以拳头作为回应,抢过地图。在红发侍卫的熏陶下,她背袭的手法已变得无比纯熟。

  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至今为止的路线,纤细的柳眉狐疑地皱起:“罗兰,你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往羊肠小路上带?”要不,他就是画痴——不会看地图;路痴——不会认路。

  “没有啊。”罗兰的表情纯真得像刚出生的婴儿,脐带都没剪断,“我是看只有这条路没危险标志,才走的,谁想到它这么绕。”毫无破绽的说法让冰宿无言以对,只得转移矛头:“这么绕路不是办法,晚了会来不及和那两个冒险家会合,找个人问问——啊,那边就有个老农。”

  “我去!”罗兰一个箭步抢上前,亲切地扬手招呼,“对不起,老伯,借问一下,紫月森林怎么走?”

  “玛仔(什么)?”耳朵不太灵光的老者走了几步才转过头。

  彻底沉默了数秒后,金发青年转向同伴:“你听得懂他说什么吗?”茶发少女回他一个“你都听不懂,我怎么可能听得懂”的眼神。罗兰立刻露出感动之情:“啊~~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方言,果然是一种充满神秘韵律的语言。”捶了这个不分场合重点的情人,冰宿拖着他走路:“前面的小镇应该有会讲人话的人,我们去问。”

  尽管是真正巴掌大的小镇,却有一家相当不错的旅馆和好几间装备店,因为这里靠近名列禁地之三的紫月森林。魔晶核、魔兽皮、珍稀药草、传说中的宝藏、以及单纯的危险都吸引着无数冒险家前来,给这个萧条的小镇注入一丝活力。以“收集情报”为名,罗兰拖着冰宿走进那家名叫[精灵酒吧]的旅馆。其实他不拖冰宿也会去,她正好有想打听的事情。

  “冒险家?这里来来往往的冒险家多着呐,我哪记得清。”柜台后的伙计虽然乡音很重,但语言还听得懂,低头擦拭餐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们的特征很好认,一个使双手巨剑身材魁梧,男性;另一个女的是盗贼,身材苗条扎辫子。”

  “没印象。”

  伙计未必真的没印象,只不过没“东西”刺激他的记忆。而刚出道的冰宿怎么懂得这些人情世故,罗兰也不打算点破,指着一张空桌道:“别急,修莉,他们应该还没来,我们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修莉是冰宿的化名,取自她的佩剑[伊修托利]第二和第四个音。

  “好吧。”看看天色确实还有余裕,不吃饱饭也没法打仗,冰宿顺从地走过去,一路感到不少打量的视线。这不奇怪,他们俩的外形都极为出众,尤其是她,一身简朴也掩不住已经养成的高贵气质;倒是罗兰,与那套装备融合得浑然天成。不看脸,谁也不会怀疑他不是冒险家。

  “请问要点什么?”笑容甜美的服务生走近问道。

  “给我们一人一杯饮料和一份便餐,内容就请你帮我们搭配吧,谢谢。”罗兰驾轻就熟地回应,想了想,补充,“啊,还要一盆水果。”

  “好的,请稍等。”

  确实是稍等,很快服务生就托着一大一小两个托盘过来:“先生是一杯推荐红酒,便餐是熏鹿肉和薯饼;小姐是一杯招牌果汁,烤乳鸽和香肠卷;水果是特产的火龙果,酸甜可口非常开胃。”

  大托盘里的食物一一摆放完毕后,她又放下小托盘,先端出一瓶淡紫色的液体:“这是二号桌的客人请小姐喝的[紫色梦幻],有催情作用,情侣们的最爱。”无视冰宿瞬间皱起的眉,再拿起一大杯鲜红的饮料:“这是四号桌的客人请先生喝的[血腥火焰],酒精度极高,请注意身体。”最后是一碟晶莹剔透形状像鸽蛋的不明物体:“这是十三号桌的客人请两位品尝的水晶珍珠,号称美食家不可不吃的蚁兽卵,无毒,请放心享用。”

  终于完成一大堆介绍,眼神明显写着同情的服务生行了一礼退回柜台,留下冰宿不知所措地瞪视三份“好意”,罗兰却兴高采烈地拿起餐具:“啊,时下的世道真热情,我们有口福了,修莉。”

  笨蛋!这是挑衅!骂归骂,冰宿可不认为情人真的没看出来,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吃了,会变成和醉鬼;不吃,对方就有理由挑起事端。至于蚁兽卵倒无所谓,也许那些人想看他们出丑,可惜在冰宿看来,这玩意儿和鱼子差不多,没什么不敢吃的,想必罗兰也不会反胃。

  真是的,冒险家怎么都这么无聊?她暗暗叹息。

  “先吃正餐,好东西要留到最后。”罗兰扬了扬叉子,另一只手将咬了一口的火龙果塞进她嘴里,笑道,“这个有点酸,开胃。”

  冰宿的脸微微一红,更添丽色,看得二号桌的客人心痒难搔,期待她赶快喝下紫色梦幻,不然,他们就身体力行——强灌!

  罗兰吃得快,一会儿就扫完薯饼和鹿肉,端起那杯血腥火焰。冰宿不及阻止,只见一道黑影从他怀里窜出,扑向酒杯,咕嘟嘟喝了个底朝天。

  “哎呀,小白,不可以。”

  当目瞪口呆的众人看清那是只黑猫时,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把黑猫取名叫小白,亏他想得出!

  “暮!?”冰宿则惊骇地注视那双欠着金色橄榄形瞳仁的黑眸。黑龙王化身的大猫朝她瞥了一眼,看向那瓶紫色梦幻。罗兰一愣,做出烦恼的样子:“你要喝?嗯嗯,也不是不可以啦,今晚不许给我乱叫。”

  “喂……”冰宿小声呵止——如果它真是猫,发春还不要紧,顶多吵了点;龙发春岂不是惊天动地,上哪儿找头母龙让他消火?

  “放心,龙发qg期以外的时间决不发qg。”罗兰也压低声音安抚,用勺子分开蚁兽卵,舀起一半递到她唇前,“两瓶酒都被小白喝了,这个我们一定要先抢先赢。”吃完,向十三号桌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发自肺腑地道:“多谢款待,非常美味。”

  “啊…啊……哪里。”对方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尴尬地回礼。另两桌的客人就没这么客气了,相继站起,七嘴八舌地嚷道:“臭小子,你瞧不起人是不是?让猫喝我们的酒!”罗兰一手托颊,懒懒地道:“小白是我重要的家人,他喝等于我喝,各位误会了。”

  “混蛋!分明瞧不起人!”

  当第一名大汉抡拳冲过来时,还有一点没喝完的巴哈姆斯已机灵地跳到义子肩上;罗兰一个转身闪出拳风可及的范围;惟独冰宿不畏不避——她这口气憋得够久了——抓住大汉的臂膀施加巧劲,将起码百公斤重的身体摔过肩,重重砸在桌子上。

  “不能这样处理。”叹了口气,罗兰闪身挡在她面前,以同样的手法夺过第二个战士劈下的铁棍点在他膝上,迫使他跪下,喝道,“站住!”

  一干冒险家不由自主地停步。罗兰掂了掂铁棍熟悉重量,笑嘻嘻地道:“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犯不着大动干戈。如果一定要打,输的一方赔偿损失,如何?”

  “少废话!要打就打!输了我们认栽!”一人粗声粗气地大喊,罗兰道了声“好”,当头就是一下,接着是一片鬼哭狼嚎。这还是手下留情的结果,不然这批冒险家就没有力气哼哼,而是直接送进棺材了。

  风平浪静后,已经完全入局的东城城主蹲在地上数钱。

  “十…二十…果然都是穷鬼,不过没关系,我都计算好了。”

  剥下两人的盔甲:“这个卖到打铁铺可以抵桌子。”解开所有人的皮带:“这些卖到皮革店,应该能凑齐椅子的钱。”挑出一把佩剑:“上面的宝石大约能当两枚银币,其他的都玻璃,加上那堆破铜烂铁赔碗碟也够了。”最后,一扔钱袋:“跑路费和压惊费,剩下的再给他们做医药费,死了活该。”

  “谢谢你啊,小哥,你真上道。”

  “哪里哪里,给你们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老板和罗兰一团和气地寒暄,看得冰宿无言。末了罗兰挥挥手:“希望下次别请我吃闭门羹啊。”老板也挥手作别:“不会不会,我们绝对欢迎你来——啊,那位剑士小姐,你问的两个人已经去紫月森林了,赶快追上去吧。”冰宿强忍焦急,礼貌颌首:“谢谢。”

  “他真好心,照理那些补偿不够情报费。”意外之下,罗兰说漏了嘴。冰宿斜睨他:“你早就知道,询问情报要付钱。”

  “呃,啊,哈哈哈……”

  “哼,算了,走快点——话说回来,你真老练。”

  “没有啦,我只比菜鸟好一点点而已。”罗兰实话实说,“接的任务不多,打的怪也不满五十只,只是对里面的规矩比较清楚。”冰宿绷着脸道:“还有些什么规矩,你最好从实招来。”

  “这个以后再谈也不迟,太多了,你一时肯定记不住。”

  “你要施缓兵计,也别连脚步都慢下来!”

  “走太快不好消化呢…啊!冰宿,别拉我!”

  在零碎的争执声中,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森林入口,不见半个人影。冰宿掏出手表一看,才迟到三分钟,对方也太守时了!罗兰却毫不意外,像这种团队行动,最看中时间。别说迟到三分钟,就是迟到三秒钟也会被认为是散漫的家伙,自动踢除。一般都是早到半小时。

  跨出两步,冰宿又退了回来,虽然应该追得上,但一来她不会辨认足迹;二来身边有个扯后腿的家伙,还是问清楚比较保险:“你为什么一路都磨磨蹭蹭,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罗兰对答如流:“因为我想和你单独相处。”

  “这种理由去骗你老婆吧!分明是不想有碍手碍脚的人在身边,好尽情缩短路程,叫暮帮忙,早早收工回家。”

  听到这么不可爱的答案,罗兰不知该慨叹情人太缺乏浪漫细胞,还是太了解自己。

  “冰宿,我不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光保护你一个就很吃力了。再加两个,肯定吃不消。”他好言好语地跟她讲道理。冰宿深吸一口气,也放缓了语调:“你多虑了。那两位是监督我完成任务的前辈,根本不会拖累我们。而且我自信可以自保。星光生长在半径五十公里以内的地方,这一带只有三级以下的魔兽(注:共九级,杨阳等人遇到的昆姆就是九级魔兽,狼龙四级),群体活动的也极少,还都没什么攻击力,我不至于连这种货色也对付不了。”

  “不了解的是你,冰宿。因为荒年的影响,包括星光在内,大部分珍稀药草只有在湿气浓厚的森林深处才生长,那里连七、八级的魔兽都有;群体出没的更是不计其数。而且我派人调查过,近几年变种植物也多起来,许多比魔兽还可怕。”

  冰宿将信将疑:“如果这么危险,公会怎么会把这里定为B级冒险家的考核场所?”罗兰抚额叹息:“当然是因为他们的情报和你一样过时了。”

  “好吧,如果连浅环带也闯不过去,我会退回来(紫月森林共分三个环带,浅环带,中环带和深环带,危险度从外到内,距离约莫是五十公里)。”冰宿并非不自量力的人,犹豫片刻就拿定主意,右手一摊,“现在,可以进去了吧?”罗兰露出放心的笑容,点了点头:“嗯。”

  两人并肩走进茂密的森林。

  复苏浅环带上。

  嗖!一只小怪物中箭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

  第十二次还剑入鞘的冰宿面无表情,冷冷地道:“罗兰,下次再抢我的猎物,我跟你势不两立。”没有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罗兰依旧笑容不减,口气更像讨糖吃的小孩:“别这样嘛,冰宿,你知道射箭就是讲究速度;而且让敌人进入剑士的攻击范围是一个弓箭手的耻辱,我是在擅尽同伴的职责。”

  “哦,那么我只要闲闲坐一边,什么也不用做就好了?”

  “这样当然最好。不过,总有我应付不了的怪物出现,到时就轮到你发挥了。”

  “我等不及。”冰宿弯腰拔箭,示威似地晃了晃,“你尽管射吧,等箭射完了,我看你拿什么射。”罗兰苦笑,只好答应不再出手。

  “其实你也不用操之过急,之前那些都是小角色,用霜恸去对付太大材小用了,也不过瘾。”罗兰安慰道。冰宿不以为然:“锻炼当然要从小的打起,难道还一下子挑战厉害的?谁像你以欺负弱小为乐。”

  “嗯,欺负弱小确实是有利身心健康的活动。每次我郁闷时,就把我那群小弟当沙包揍,发泄完果然神清气爽。”

  “……”

  八月的天气,树林里却很阴凉,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分割成无数小块;树木分泌的清爽物质飘浮在空气中,让人心情舒畅。罗兰却双眉微蹙,不时环顾四周:“这个森林,总觉得有点奇怪。”

  “有吗?”冰宿反射性地表现出怀疑的态度。罗兰忍不住叹了口气:“冰宿,我承认我是个前科累累的骗子,但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冰宿又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勉强相信:“好吧,那是哪里不对?”

  “嗯……我说不上来。”罗兰食指抵着唇,思忖片刻,干脆地放弃,“算了,可能是我神经过敏。”这么一闹,冰宿反而信了,翻找背包:“等一下,我拿罗盘看看。”

  “那种东西根本没用,一点瘴气就能让它报废,一个混淆术就能把它耍得团团转。”

  “这个不会,是我叫技术部做的绝对隔缘定向仪。”

  “哦哦,你准备好充分。给我,我来调。左三,右五——好。”

  修长的手指刚调好下面的方向盘,两头尖的指针就动了动,滴溜溜旋转,久久不停。

  面面相觑,罗兰和冰宿异口同声:“真的有古怪。”

  指针还在转,周围却好像冷下来。罗兰欲言又止。不等他开口,冰宿就收起罗盘,下达通牒:“别废话了,我不会改变主意。”

  “我不是要你改变主意,只是缓一缓,等我派人弄清楚……”

  “罗兰。”冰宿打断,语气十分严肃,眼神更有点指责的意味,“你老是这样谨慎,什么都想着有万全的准备再出手,成不了大事。”罗兰一震,脸色陡然冷凝。

  半晌,吐出两个字:“走吧。”

  听着树叶被踩碎的声响,东城城主在心里做自我建设:冷静,冷静,又不是不了解冰宿心直口快的性子,笑笑就过去了,何必跟她计较?

  可是……罗兰情不自禁地咬牙:我气啊!

  不是没看过鄙夷的眼色,从小到大,历经千辛万苦爬到今天的位子,中间的寒酸卑下决非外人能够想象。虽然他始终自尊自爱,没让风霜真正折损隐藏的傲气,也不会再轻易动怒,被一些庸俗的家伙摆布情绪,但心上人不同,一句稍重的话,一个轻蔑的眼神,就让他理智全失。

  冰宿不明白,冒险不是家家酒,就像打仗不是儿戏。第一次外出调剂,他和几个经验丰富,本领高强的A级冒险家搭档,自信绝对能平安归来,结果还是挂彩了,领头的大哥更失去一条手臂。而偷袭他们的,仅仅是一群地精!一般人都能打死的地精!

  之后,他就不再往危险的地方跑,只接确保安全无虞的小任务。在他看来,这不是胆小,是为他自己和底下的人负责。

  只是……这些话,要如何对身边自尊心高得吓人的少女说明?何况,哪怕他说得天花乱坠,冰宿也不会信吧。自作自受……

  他生气了?茶发少女偷瞄他,也为自己的失言后悔,却拉不下脸道歉,不由得露出为难之色。眼角瞥见这一幕,罗兰释然地笑了。

  也罢也罢,就陪她走一遭吧。反正浅环带而已,应该不会有事。

  此刻的罗兰还不知道,因为这个决定,他差点命丧紫月森林。

  “啊,雪里红菇。”罗兰眼睛一亮,冲到一棵树下拔起几只白里透红的大菇,笑得像个孩子,“这个很好吃哦,今晚我们有口福了。”见他恢复常态,冰宿暗暗松了口气,随口道:“你看书知道的?”

  “没啊,师父告诉我的,我和他一起在森林里过了五年。”

  “什么!”冰宿这一惊非同小可。

  熟练地处理好晚餐,罗兰笑道:“不信?待会儿让你瞧瞧我的本事,我可是料理野味的高手。”冰宿还是愣愣的:“你一点也不像泰山。”

  “泰山?”什么东西?

  “人猿。”

  罗兰眯起眼:人猿?她竟敢把他比喻成人猿!?好,很好。刚巧某个东西爬过来,他手指对方身后,叫道:“看你后面!”冰宿依言转过头,与一双蛇眼正面相对。

  连惊讶的反应也没有,白皙的柔荑准确地抓住蝮蛇的七寸,掼在地上,再补一脚,还是踩在要害。

  “幼稚!”抛下一句不屑的冷哼,酷酷的少女昂首阔步地离去,留下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蛇尸发怔。

  “速战速决!这是森林,你的身法施展不开!”

  伴随着清冽的男性嗓音,一道银光闪过,定死在地的箭枝成功止住敌人前扑的势头。

  冰宿趁隙后跃,手中的霜恸发出美丽的蓝色光芒,配合左手的结印形成华丽的效果。

  “麻痹术!”一团雷球砸向怪物的脑袋,再次封杀他的扑击。随即,细长的剑身刺入防御较脆弱的后颈。

  插进血肉之躯的感觉比想象中更恶心,冰宿不禁战栗。幸好敌人已死,麻痹术的效力也没过去,才没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干得好。”罗兰走上前,手里还扣着一只箭戒备,“第一次就抓住了魔法剑士的战斗方法,非常不错,麻痹术用得很好。”得到夸奖,冰宿欣喜下忘记了不适,拔出长剑。霜恸不沾血,省了她擦拭的功夫。

  “不过有三个问题。一,开头的加速术纯粹是多余,非开阔地风系魔法本来就难使,用处也不大;二,不要死记书,树魈的要害是颈后没错,但从刚才的角度,砍前爪比刺脖子更容易,也更安全;最后,霜恸可以增幅水系魔法,所以那个时候你用[冰封]威力更大,速度也更快。”

  “哦。”冰宿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微微睁大眼。罗兰的神色有几分凝重:“还有,很多怪物对麻痹术免疫,用冰封或冻结也比较保险。”冰宿摆摆手:“这我知道,我把整本《物种图鉴》都背下来了,特别是里面的怪物篇和魔兽篇。”

  “呃,是吗,你好厉害。”

  “没什么,死记书而已。”

  罗兰瑟缩了一下:“冰宿,别这么小心眼嘛。”冰宿冷淡以应:“跟你学的。”

  两人谈笑间,又一头怪物窜出树丛,快得肉眼几乎捕捉不到,遑论攻击。然而,三支闪电般的箭矢疾射而出,无一落空。外形仿佛大豹的怪物低吼一声,滚倒在地。

  “风豹!”冰宿惊呼,这种魔兽已经属于相当厉害的中级,为什么会出现在浅环带?

  “别发呆!”罗兰也很意外,但他的反应迅速多了,又是一箭射出。这一箭却故意落空,只是起吓阻作用。按他的原意,是想一击解决这头风豹,可惜承诺在先。

  冰宿也不废话,火速拟妥作战计划,边跑边拔出背上的佩剑,朝魔兽一挥:“冻气!”

  大量的冰白色浓雾笼罩住及时闪避的风豹,动作一下子慢了几拍。但是冰宿斩落的剑依然只削下一片毛皮,随后的攻势也毫无成效,反而被对方缠得没空施放魔法辅助。

  唉,还是死记书。看出情人瞄准的是风豹的弱点眼睛,罗兰暗暗叹息。因为脑子里装了一大堆知识,又和以此为基础塑造的幻象怪物打得太多,使冰宿养成了条件反射。

  不能怪她,和大部分初出茅庐的冒险家比起来,她的表现已经好到不能再好。而且习惯这东西,不是短时间扭转得过来的。经验也是,需要慢慢累积。

  久攻不下,迟缓的效力又渐渐降低,冰宿不由得慌张,捏起手决准备再释放一次冻气。

  “不行!”罗兰喝止:这么近的距离,别说会受到波及,会初级风系魔法的风豹也能让她中招。

  一语惊醒梦中人。冰宿手掌一翻,变换了法术。

  “冰之刃!”白皙的掌心飞出数道薄薄的冰片,限制了风豹的行动。同时冰宿提气纵身,霜恸纤长晶莹的剑锋从魔兽的嘴部刺入咽喉,结果了它的性命。

  “好!”罗兰十分欣慰:终于摆脱书本的影响了。虽然冰之刃的控制还不到位,他又补了一箭才将风豹逼进攻击范围,但好歹情人学会了从实战寻找应对方法。

  “呼……”冰宿抹了把汗,撑着剑大口喘息。这又是她一个菜鸟表现,换作老练的冒险家,会再补几剑或退开,观察周围以后再休息。

  罗兰没有说破,他很清楚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辛苦了。”爱怜地擦拭情人额头上的汗珠,罗兰满心不舍。冰宿沉默片刻,道:“真正的战斗果然不同。”

  “怕吗?”怕吧!怕吧!怕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有一点。”冰宿坦率地承认,“不过是后怕,当时只顾着盯紧它,没空害怕。”罗兰掩不住失望之情:“这样啊,你心理素质真好。”想当年他第一次打魔兽时,手都抖呢!冰宿横了他一眼:“打消你那个劝说的主意吧,帮我找找附近有没有星光。”

  “是是。”

  星光没找到,找到一条美女蛇。

  这只怪物盘踞在一棵倒塌的巨大树干上,长达四米的蛇尾覆盖着坚硬的鳞片;上身,凹凸有致;酷似人类的五官也艳丽夺目,一派闲雅,似笑非笑地瞅着两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看着那一大片凝脂玉肤,罗兰吹了声口哨:“身材不错。”冰宿狠狠捏他的耳朵:“你在看哪里!”

  “好痛痛痛~~这是每个男人的正常反应,就像女人会拒看男人的要害一样。如果这是条美男蛇,你会盯着他的下面看吗?”

  “就算真的碰上美男蛇,我也看不到他的下面!”

  “对哦。”

  位列六级的蛇女怪笑吟吟地旁观两人斗嘴,并不攻击。冰宿却不敢放松,一手搭在剑柄上。罗兰拍拍她:“别紧张。”说着,冲眼前的魔兽优雅地行了一礼:“冒昧打扰真不好意思,我们马上离开。如果不介意,这点小小的赔罪请笑纳。”

  风豹的魔核被放在地上,两人平安地走出蛇女怪的势力范围。

  “为什么……”冰宿不解地回头,正好看到美女蛇捡起魔核,满意地端详。

  “蛇女怪已经是智力很高的魔兽,也不好战,只要不抱持敌意,她也会善待你,除非她肚子饿了。”罗兰习惯性地耙梳她的刘海,语重心长,“没必要的战斗就要尽量避免,浪费体力是不智的行为。”冰宿抿了抿嘴,余怒未休地审视他:“你确定,不是因为她长得美?”

  “呃,这个嘛……也不是完全没那意思。”

  “哼!”

  老实也有错?差点被拧下一块肉的罗兰哀怨地腹诽。

  火红的夕阳开始照耀森林,绚丽的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告别美女蛇后,两人又先后遭遇了几股怪物,尽管实力不能跟风豹相比,却都是群体行动,一拥而上十分棘手。累得冰宿不堪,露营的事项就由罗兰一手包办。

  麻利地燃起篝火,搭好帐篷,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看得冰宿傻眼,好一会儿才恢复发声能力:“你、你把平底锅也带来了!?”搞什么啊,他以为这是郊游吗!

  “对啊,还有铲子和锡壶哦。”罗兰得意地摇摇厨具,一派家庭主夫的架势,“出门在外,就应该吃得好点,才对得起自己。”冰宿掩面呻吟,无力纠正他的逻辑。

  “幸好你砍了这么多魔兽,不然我们带来的干粮还不够暮一个人吃。”

  “他现在变成了猫,食量还那么大?”

  “就算他变成蚂蚁,胃口还是老样子。”罗兰一边叹气一边处理割下的肉块,“我有点后悔带他来。”巴哈姆斯用尾巴拍打他的脸颊,抗议义子把自己排除在外。

  模样丑恶的魔兽肉竟意外的鲜美,雪里红菇熬的汤更是好喝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冰宿美美地饱餐了一顿,感觉一天的疲劳消失大半。

  “洗洗手,坐着不要动,我先泡咖啡,然后帮你按摩,不然明天会肌肉酸痛。”罗兰体贴地道。冰宿脸一红:“不用。”罗兰咋了咋舌:“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又不会脱你衣服。”不谨慎的发言立刻招来一拳。

  对守夜权的争取在罗兰的坚持下粉碎,冰宿只好钻进毛毯。本该累极倦极,又被按摩得很舒服的身体却异常的亢奋,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冒险,第一次露宿的关系。她一时睡不着,翻了个身,用手肘撑着下巴,打量起坐在篝火旁的情人。

  被火光映照成红色的侧面看起来很温暖,眉间是宫里不曾见过的安详宁静。

  “在想什么?”罗兰并不自恋,至少在冰宿面前决不,因此不认为情人会看自己的脸看到发呆。

  “我在想,那两个冒险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果他们真是厉害的冒险家,一定没事。”

  “嗯,罗兰……”冰宿若有所悟。听出她语气有异,罗兰关怀地转过头:“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为什么想要得到王冠?”

  冰宿一口气问道。经过一个白天的相处,她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罗兰的表现太自然了,自然得不像出于演技,而是真心喜欢、适应冒险家这个职业。以前也是,无论他的为人、他的思想、他的生活态度,都不像个野心家。

  “为什么啊……”罗兰咀嚼着情人的问题,眼神逐渐迷离,“小时侯我压根没意识到权利这东西。三岁以前,我整天只想着做个乖孩子,让母亲爱上我;跟义母一起巡回演出后,就是磨练舞技,不让身边一帮女人带坏我;再后来……你知道了。那是我第一次亲身体验权势和力量的重要。我的生命不再属于我自己,只为复仇而活着。”

  “……”

  “杀了索斯那个狗贵族后,本来应该满足了,偏偏又让我认识马尔亚姆。透过他,我看到向马修…父亲报复的可能性,于是继续往上爬。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深想过自己行为的意义,只是让情绪驱动我。”

  冰宿静静地聆听,罗兰也仿佛局外人一般平静地叙述:“我的前妻美洛达死时,我后悔了,突然不明白至今为止都干了些什么,但是那个时候已经骑虎难下。我只有坐上城主的位子,铲除政敌,才能保住我和我身边的人的性命。”

  “开始很辛苦,很烦,我毕竟是武人,佣兵出身的武人。和那帮老狐狸周旋真是累,有时候不得不使用肮脏的手段,还会偷偷地吐。但慢慢地,我学会了权术,习惯了尔虞我诈、阴谋算计。而且……开始喜欢上了那种斗智斗力的游戏,和燃烧生命的感觉。”

  “燃烧生命?”冰宿一愣,之前的她都懂,但这句,太抽象了,她听不懂。

  罗兰的双眼浮现出笑意,那是过去从未展露,发自心底的纯净光芒。

  “冰宿,你喜欢看星星吗?”

  “星星?”冰宿更诧异了,想了想,老实回答,“不怎么喜欢。”事实上是没空看,以前现在都忙于学习。

  “我很喜欢。特别是流星,那种一眨眼划过天际的辉煌实在太耀眼了。”罗兰以梦呓般的语气喃喃道,“小时侯义母告诉我,向流星许愿会梦想成真。”

  “她骗你的。”

  “哈哈,我知道,不过,美好的东西有几个是真的呢?”罗兰淡淡一笑。冰宿默然。

  “我依然喜欢流星,被那种光芒迷住也罢,死心不息也罢,我就是不想放弃。只是不再傻傻地祈祷追寻,因为那没用。冰宿,我的一生,一直不断地与异族邂逅。强大、美丽、近乎永生的异族,和他们相比,人类是多么渺小,寿命多么短暂,但是人类也有他们比不上的地方——唯一的一个。”

  “人类有历史,异族没有。”

  “我想成为一颗流星,照亮这个世间,哪怕只有一瞬的辉煌。”

  “我想知道自己的极限,我想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渐渐激动的话语在夜色中沉淀,一如从沸腾回归冷酷的心。冰宿放松不知不觉握紧的拳头,低声道:“我明白了……”

  俯视她的睡靥,罗兰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心知肚明她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森林的夜晚很凉,虽然毛毯包得紧紧的,冰宿还是下意识地缩成一团。罗兰抱起趴在肩上打盹的黑猫,塞进她怀里,好让她睡得暖和一点。

  百无聊赖地拨弄火堆,罗兰习惯性地掏出袋里捡来的树叶,放在唇前吹奏。吹着吹着,神智竟然朦胧起来,原本轻而舒缓的曲子一变,转为高亢,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急促的呼唤。应和着,森林深处起了奇异的骚动,轰鸣般的声响扩展开来,影响所及,大地颤抖,树木摇晃,野兽凄厉长嚎;然后是冲天而起的光束,从属于深环带的湖泊里冒出,直插云霄,闪烁了数秒钟,化为无数光粒星星点点地落下。

  《阿莱克斯……》

  幽幽的女声飘渺而诡异,却异样的美妙动听,一双美如白瓷的皓臂毫无预兆地环住青年的颈项,却没有连接着任何形体,《我终于找到你了。这次,我不会再放跑你。》

  “罗兰!”

  熟悉的声音撕开迷幻的浓雾,唤醒了沉眠的意识。罗兰一手按额,冷汗涔涔而下。冰宿关切地扶住他:“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罗兰长长吐了口气,不解地感到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奇怪,我刚刚好像梦游一样。”

  “我也在奇怪,一醒来就看见你在发呆,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见什么声音。”

  “这座森林活了。”黑龙王从毯子里跳出来,发出醇厚而富有磁性的男低音,“罗兰,你为什么吹草笛唤醒这里的生灵?”罗兰一呆:“没啊,我只是随便吹吹。”

  随便?冰宿和巴哈姆斯也面面相觑。罗兰挥手道:“慢着,先回答我,森林活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先前是死的?”巴哈姆斯点点头:“嗯,我一进来就发现了,这里的‘气’不对劲,是封印后的状态。”咬了咬牙,罗兰拎起他,一字一字地道:“暮,下次这种异常事态,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现在怎么办?”冰宿六神无主地问道,饶是她聪慧敏捷,碰到这么怪异的事情,也一筹莫展。罗兰沉吟片刻,耸了耸肩:“没办法,这样的深夜,想稍微转转也不行,只好把招子放亮一点,熬到明天早上再调查。”

  “的确。”

  “你睡吧。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吹那些乱七八糟的曲子了。”

  拗不过他,冰宿只得躺下。入睡的前一刻,她脑中闪过模糊的疑问:是光线的错觉吗,罗兰的发色,好象变淡了?

  复苏浅环带下。

  次日清晨,罗兰照旧发挥精湛的厨艺,准备煮一顿丰盛的大餐。冰宿是法师,坐在树下记忆魔法,突然下意识地握住剑柄。比她快一步,罗兰抄起平底锅。

  “……你要用那玩意儿作战?”

  “对付这个只需要锅子就够了。”

  冰宿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草丛里传来嘤嘤的低鸣,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探出头,盯着篝火上的烤肉,显然是被食物勾引过来,看到生人又踌躇不定。罗兰一边盘算从它身上能刮下多少肉,一边绽开人畜无害的笑容,用最温柔的语气道:“怎么了,小东西,过来啊。”

  被他的笑靥蛊惑,幼兽开始慢慢靠近,越走越快,赶着投胎。

  目睹这惨无人道的一幕,即使有点冷血的茶发少女也于心不忍:“喂,你不至于连这么小的生物也要宰来吃吧?”罗兰不为所动,抱起已经被他虏获的牺牲品,搔着它的下巴,让它更加驯服:“貘貘肉可是很美味的,而且它只是诱饵,我的目标是它的爸爸或妈妈。”

  一箭双雕吗?冰宿默然,瞪着躺在即将操刀料理它的人怀里撒娇的貘貘,心道:无知果然是一种幸福。

  “开玩笑啦。”罗兰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拎起貘貘的尾巴,仔细打量,“奇怪,看上去不像弱智,怎么会这么蠢?”冰宿一愣:“什么?”

  “连驯养过的貘貘警戒心也不可能这么低,何况野生的。你不会以为我的魅力对动物也有效吧?”

  “对女人倒是很有效。”冰宿轻哼,随即沉吟道,“那是有问题?”罗兰把挥爪抗议的幼兽当铜铃摇:“我是看不出问题,你看得出吗?”

  “我只研究过它们的弱点,没研究过生态。”

  “这样只好当作谜处理了。”罗兰叹气,抱回饱受摧残的新宠物,安抚地轻拍它的头,犹豫片刻,道,“冰宿,我不想瞒你,今天早上我就觉得身体有点怪。”冰宿紧张地站起来:“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不清楚,总之很不对劲。”罗兰疑惑地皱眉。冰宿手测他的体温:“没异常,你感觉不舒服?”

  “我没办法形容,反正不对。”

  冰宿诡异地盯了他一会儿,吐出一句充满杀伤力的话:“你更年期到了吧。”罗兰差点载倒亲吻大地:“你不要胡说八道!!!”

  “哼,我看十成是。”对他丧失了兴趣,冰宿果断地走向篝火享受早餐,抛下罗兰哀怨地嘟囔:“你怎么可以这样打击我的男性自尊~~~”

  好不容易喂饱暮,两人继续上路。小貘貘本来蹦蹦跳跳地跟在罗兰身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呜呜低叫。

  “嗯?”金发青年蹲下来,刮了刮它圆滚滚的鼻子,“找到妈妈了?”

  “呜——”幼兽点点头。罗兰一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灵性的生物,笑道:“那就快去吧,下次别再轻易相信陌生人。”貘貘不舍地蹭蹭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几米远,一溜烟奔向远处有着雪白毛皮,高贵姿态的成年貘貘。

  看着提起戒心的罗兰,母兽并没有露出敌意,而是友好地摇摇尾巴,带着儿子走了。

  罗兰呆了半天:“真是对轻信的母子啊。”冰宿冷嘲热讽:“果然是母的。”

  “喂喂,冰宿,你不要吃这种无谓的干醋好不好?”

  “谁吃醋了,我只是在讽刺你。”

  “……我是否应该表示感谢?”罗兰万分挫败,晨光在他的金发上耀出眩目的光泽,衬得年轻的脸庞更为俊美。冰宿微微臊红脸,踮起脚尖,蜻蜓点水地印了一吻。

  “走了。”僵硬地转过身,她大步流星。罗兰欢喜地应道:“是!”像小狗巴着主人一样跟在她后面。连黑龙王也不禁为义子丢脸的行为叹息:不过是个吻而已!

  昨天他们已经兜了大半个浅环带,没找到半株星光,今天只好往中间地带搜寻。罗兰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这里还找不到呢?”

  “进中环带。”冰宿毫不犹豫地回答。

  “中环带再找不到?”

  冰宿瞥了他一眼,目光理智沉稳:“回家。”罗兰放心地笑开颜,在怀里摸索:“好吧,那我也不藏私了。”冰宿眯着眼注视他,看到他掏出来的东西又睁大:“这是什么?”

  “师父做给我的‘药草宝鉴’,能够找到任何已知的药草。”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因为这东西邪门得很。”一脸凝重地说完,罗兰把蛋形的物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只听得砰一声响,碎裂的蛋壳里冒出一条黑烟,越窜越高,最后扩散成一团黑雾,张牙舞爪仿佛活物。

  “看吧。”罗兰很无奈,在他说话期间,一张血盆大口又咧了开来,惹得他很想丢点垃圾进去。冰宿满心无趣地和一双红眼对视:“是挺邪门的,他干嘛故意做成这样?”

  “因为师父希望自己看起来很邪恶。”

  冰宿摇摇头,难以理解。这时,对方大概是觉得威风够了,变成一个黑呼呼的披风小人,熬有其事地鞠躬行礼,用嘹亮的声音道:“先生们,女士们,早上好!”

  “………………”罗兰和冰宿以一长串省略号回应。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由一千一百一十一种草药精华凝聚而成的精灵使者米路蜜。你们可能会觉得发音有点古怪,但这是我那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旷古绝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俊无匹风华盖世聪明绝顶文武双全的主人给我取的名字,意思是‘月光下的霜华’,可见他是多么高雅而有品位……”

  “说重点!”冰宿首先不耐烦地打断。

  “是是,美丽的小姐,不用着急。”米路蜜摆出让人啼笑皆非的绅士姿态,紧接着又是滔滔不绝的疲劳轰炸,“我理解你们迫切的心情,但是我那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旷古绝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俊无匹风华盖世聪明绝顶文武双全的主人说了,如果不能清醒地意识到我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发明,你们将无法妥善地使用我……”

  “说重点,不然我们就叫你芝麻。”罗兰威胁:还霜华咧!米路蜜做惊恐状:“噢!您不愧是主人的徒弟,这么快就通过了他的考验!好吧,请说明你们要寻找的草药。”冰宿急忙接口:“星光!”

  “星光,好,晚上见。”

  “等等!”罗兰反应快,一把抓住他,“为什么是晚上?你还没带路呢!”米路蜜无奈地道:“因为只有在晚上我才能发挥我万无一失的指路功夫,成为你们黑暗中的眼睛。白天我只能作为你们聊天的好伙伴,为你们带来无穷乐趣。”

  “不过——”说着说着,他又兴奋起来,“有一项服务你们一定感兴趣,就是求爱技巧!我可以连续告诉你们一千种不同的姿势,比如¥$※◎,※○¥……”

  “我要宰了他。”冰宿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罗兰加重手劲让米路蜜闭嘴:“我也是。”

  “咳…咳咳,罗兰先生,如果您能高抬贵手,小的不胜感激。”米路蜜艰难地求饶。罗兰毫不理会,将他递到义父面前:“给你吃。”一千一百一十一种草药精华,肯定很补。

  “啊——”

  “我不要吃。”巴哈姆斯嫌恶地别开眼,“闻味道就熏死了。”米路蜜乘机变回蛋壳状态,再也不敢嚼舌根。罗兰本来想丢下他,可是毕竟是师父的一片心意,随手扔进口袋,和冰宿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

  所以说,求人不如求自己!

  “不过,那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走出一段距离,冰宿渐渐消气,好奇地问道。罗兰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可能是用炼金术做出形体,再用死灵魔法召唤适当的灵魂。”冰宿不无钦佩:“你师父真的很厉害,只要他少花点心思在歪脑筋上面。”

  “同感。”

  夏季的森林绿意盎然,野花开满小径,溪水潺潺,轻风送爽。这么美丽的景色,本来携手漫步是件很浪漫的事,偏偏有不识相的畜牲来打扰。

  罗兰拉住走在前面的冰宿,随即弯弓搭箭。见形迹败露,两头狼形生物悄无声息地从树后钻出。是一种叫魔狼的魔兽,体格比一般的狼大一倍,也更有力、更凶残,高级的还会使用简单的魔法。奇怪的是这两头魔狼并不急于攻击,而是摆出守备的态势,狺狺而吠。罗兰眼一眯,低声道:“速战速决!”话音未落,一箭将其中一头射了个对穿。

  另一头惊怒地扑上来。冰宿已做好准备,霜恸出鞘,划出华丽的亮银轨迹,在半空连换几个方向,有力地削下魔狼的前爪。窈窕的身影如轻盈的燕子般后跃,闪过它吃痛的扑击,侧身一砍,又切开它的后肢。趁魔狼行动迟缓下来,长剑直直劈落,结束了它的痛苦。

  “很快。”罗兰不失时机地赞扬,警惕的眼环视四周,“休息一下,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冰宿调匀呼吸,若有所悟:“这两只是斥候?”

  “没错,大部队应该在围攻什么人,我们悄悄过去——你会[潜行术]吗?”

  “不会,但我学过[隐蔽结界]。”

  “这也可以,对你自己施加就行,我不用。”罗兰背回长弓,谨慎地戴正前额的金属环,朝情人挥挥手,“跟紧我。”

  看着以滑行似的步伐走在前面的罗兰,冰宿这才相信他在森林里生活了五年。片叶不沾的轻捷身法,仿佛与空气相融的呼吸节拍,使他看起来就像个捉摸不定的影子,在树木间飞快穿梭,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跟上。

  亏他还能跑得很优雅。冰宿暗暗叹息——她都快变成野猪了!

  ……等等,这种像是天生的走路方式,在森林里速度特别快的特质,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

  一时想得太过入神,冰宿不小心踩断一棵枯枝,立刻引来魔狼斥候的警觉。罗兰拔出长剑,赶在魔狼示警之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捅穿它的喉咙。

  “冰宿,你走神了。”

  “对不起。”茶发少女露出内疚之色,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金发青年鼓励地拍拍她的肩:“打起精神,马上就到了。”

  “嗯。”

  没再出状况,冰宿寸步不离地紧跟住他,不一会儿就听到意料中的厮杀声。又过了几分钟,一块开阔地出现在视野彼端。

  “夏纱,你躲在树上不要下来!”

  身披重型铠甲的高壮男子大吼一声,用力挥舞巨大的双手剑,砍杀了一头魔狼。但是敌人数目众多,又采用消耗战术,无视同伴的死亡,继续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幸好男子背靠大树,没有后顾之忧。

  嗖!一枚飞镖精准地射中某只魔狼的要害,帮他解决了一点负担。

  “然后眼睁睁看着你死么,傻大个?”叱喝的是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坐在枝桠间,抖着手撕开衣角。她的腿上有个咬伤,出血很严重。

  “笨蛋,受伤的盗贼还有什么用。”

  “再没用也比你有用!”

  一边斗嘴一边还要应付敌人,剑士显然力不从心,脸上渗出汗水。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一个清冽悠然的嗓音:“需要帮忙吗?”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只见一个笑嘻嘻的金发年轻人和一个面容冷漠的少女站在不远处。还没来得及回复,几头离得近的魔狼就扑向闯入者。夏纱喊道:“要帮人前,先把自己的麻烦处理好吧!”

  “我也是这么想。”少女立即拔剑投入战斗,青年却有闲情搭话,因为他用的是弓箭,而且箭箭落空。夏纱初时皱眉,后来看出苗头——他是在牵制魔狼,好让同伴一只只杀。这样需要的技术是比较高,可是实在不适合眼下的情况。

  “喂,小伙子,加把劲啊!”担心明显陷入困境的同伴,夏纱扬声催促。

  “遵命。”罗兰也明白该适可而止了,火速下令,“你引开那个魔狼首领的注意力,不要蛮干,他们俩交给我。”正好清空了附近的冰宿点点头,腾出手施法:“圣洁的冰之精灵,请聆听我的呼唤,聚集到我手中——冰弹!”

  “飘浮在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借予我力量,让我跟上风的脚步——加速!”

  两个法术一气呵成,毫无停顿。七八颗经过霜恸增幅的硕大冰球呼啸着飞舞,打得魔狼嗷嗷叫,阵型大乱。加持了风系魔法的冰宿趁隙钻入,身形游走,只是偷袭性质地攻击,不和任何一头缠斗。罗兰也不再手下留情,箭无虚发,眨眼功夫就冲到树下,拿出一瓶药水扔给夏纱:“喝了它!不然你的腿就废了!”

  “谢谢。”盗贼一眼就看出是高等的治疗药剂,感激地做了个手势,毫不犹豫地喝下。

  此刻,轮到冰宿脱不了身。虽然她已经尽量不让自己被包围,无奈魔狼太多了;加速术也渐渐失效;要释放范围魔法又没时间。见状,那个剑士连忙上前帮忙。

  “竟然不施防御术!”看到情人身上有几道伤口,罗兰心疼得要命,怒气直线上升,拉满弓弦,朝远处发号施令的魔狼首领连射两箭。夏纱大叫:“等等!这个距离决不……”一言未毕,她瞪大眼,只见后一只箭不偏不倚地撞中先发的箭,给予它更大的加速度,垂直落地。一根光秃秃的木杆,没有箭头。

  银光一闪,发出尖锐破空声的箭矢犹如一道落雷,贯穿了魔狼的首级。

  眼见首领阵亡,余下的魔狼哀嚎三声,潮水般退去,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真…真是神射手……”夏纱瞠目结舌,这么神乎其技的箭术,也只有这个词能形容了。

  “多谢夸奖。”罗兰敷衍地挥挥手,奔向大口喘息的情人,把所有的治疗药剂一股脑塞给她,“快喝,快!”

  “我只要一瓶就够了。”翻了个白眼,冰宿递给战友一瓶药剂,在情人焦虑的注视下喝光一瓶,剩下的全塞还给他。

  “真的好了吗?”罗兰不放心地掀起袖管查看,被冰宿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也喝下药剂的战士甩干巨剑上的血迹,咧开憨厚的笑容:“我叫塔克,谢谢你们的帮助。”

  “我是夏纱,盗贼。”扎着长辫的女性跳回地上,灵活的动作完全看不出受伤的影子,“你们呢?”

  罗兰微笑介绍:“我是罗尔,弓箭手;她是我的搭档修莉,魔法剑士。”冰宿记下以后要叫情人这个难听的假名,道:“你们就是两位前辈吧,请多指教。”

  “哎,你们就是昨天那两个迟到的小鬼?”夏纱大吃一惊。罗兰和冰宿不约而同地蹙眉:小鬼?

  塔克友好地招呼:“原来我们是队友,以后就一起行动吧。”冰宿求之不得地点头。见识过他的身手,罗兰也不表示反对。惟独夏纱眼珠一转,用刁难的口吻道:“这可不行哟,既然知道我们是前辈,就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塔克大哥,叫我一声夏纱大姐。”

  “塔克大哥,夏纱大姐。”冰宿根本不在乎这种口头亏,平静地唤道。夏纱满意颔首,看向另一个没出声的人:“罗尔啊,别看我保养得好,我今年快二十七了,你才二十出头吧,不愿意叫声大姐?”

  什么二十出头,我已经三十一岁了!罗兰心里嘀咕,嘴上却老老实实地叫道:“夏纱大姐。”

  “嗯嗯,乖。”夏纱摸摸他的头,差点令罗兰爆发,冰宿爆笑,“是两个很乖的好孩子嘛,怎么会迟到呢?”说话间,她收起调笑之情,严肃地问道。冰宿扼要解释:“有人向我们挑衅,在酒馆里。”

  “原来如此,新人常常会遇到这种事。”

  “夏纱,我就叫你等一等,你不听。”塔克埋怨同伴。夏纱不以为然:“当然啦,不管有什么突发状况,守时都是冒险家必须具备的美德,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罗兰诚恳地道:“夏纱大姐说的对,是我们的错。”

  “哈,还是罗尔明事理。”夏纱清脆击掌,调皮地挤眉弄眼,“不过你们俩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就不计较了,我们也别在这儿闲扯,找个干净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在一条小溪旁露营,冰宿和夏纱一边生火一边联络感情,罗兰和塔克则拎着水桶去提水。

  “你伤势还没好全,我来吧。”打好水,罗兰体贴地伸出手。塔克笑着摇头:“不用,这些水我还提得动——话说回来,你可真厉害,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造诣。”

  “不瞒你说。”罗兰叹气,压低声音道,“我已经三十一岁了。”

  塔克的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颗鸽蛋,水桶啪嗒一声掉下。幸好这里就是溪边,再打就好。

  “真……真的?”怎么保养的啊,简直是怪物!

  “千真万确,所以别告诉夏纱大姐。”罗兰嘱咐。塔克回过神,笑了:“我明白,她会气疯的。哈哈,她一向喜欢讨口头便宜,这回总算遭报应了,真想看看她知道真相后的表情。”罗兰噗嗤笑道:“虽然不能说,但是想象一下也可以。”

  两个男人相顾窃笑,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返回营地。

  夏纱正在逗变成猫的黑龙王,招手道:“罗尔,它好可爱,叫什么名字?”罗兰以眼神警告义父不得露出破绽,答道:“小白。”

  “小白?帮黑猫取名叫小白?你可真幽默!”夏纱捧腹,随即精力充沛地跳起来,撩起袖子,“好,我来做饭!你们想吃什么?烤狼肉还是干煮鱼?”塔克脸色大变,差点又把水桶掉在地上:“夏纱,你只要负责切的部分就好!”冰宿理所当然地问道:“她厨艺很差吗?”

  “惨不忍睹。”塔克的神情近乎悲壮。

  “……”好严重的评语!罗兰和冰宿汗颜。

  “傻大个,你胡说什么,看我劈了你!”夏纱抄着小刀气急败坏地追杀过来。罗兰连忙劝架:“算了,算了,我来做吧。”

  “你?”夏纱和塔克一致斜睨他,满脸怀疑。不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罗兰的外貌和气质都像是坐着等人侍侯的。

  “罗尔的厨艺是一流的。”这点冰宿可以打包票。于是两人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让罗兰料理食物。

  “好好吃哦!”闻到香味时就有心理准备,实际品尝还是吓了一跳,夏纱捧着脸颊陶醉不已,“罗尔,你真能干!有没有兴趣做我老公?”

  “抱歉,我已经名草有主了。”罗兰笑得幸福。冰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嘿嘿,我知道,是修莉对吧。”夏纱的食指朝两人画了个圈,毫不介意地绽开促狭的笑容,她本来就是闹着玩。塔克问出心底的猜测:“你们是私奔的吗?”

  “嗄?”罗兰和冰宿愕然,同时摇头,“不是不是。”

  “反应这么像,可疑哟。”夏纱调侃。冰宿认真地道:“我们就是出来找星光的,确切的说,是他陪我来。”

  “哦。”夏纱非常失落,为少了一个可供娱乐的话题由衷惋惜。罗兰偷偷把自己的午餐塞给身后的义父,他手法快极,除了冰宿,谁也没注意。

  拔营时,茶发少女瞅了个空询问情人:“你的饭都给暮了,会饿吗?”罗兰笑道:“没关系,晚上多吃点就行。”事实上,他没有胃口。

  “还是吃点干粮吧。”

  “真的没事啦,我比较担心暮,那点不够他吃。”

  “我不要紧。”黑龙王跳上义子的左肩,用传音术道,“我可以自己觅食。”虽然他已经习惯吃罗兰烧的熟食,但是野性本能是不会改变的。两人这才放心,夏纱在那头挥手:“罗尔,修莉,走了!”

  “来了。”

  不知是否成员增加的关系,一路上的骚扰少了许多,野兽更是一只也不见。

  奇怪,浅环带应该是大型的野兽比魔兽多。罗兰思忖,内心的阴云越来越大。其他三人都没发觉异常,夏纱甚至蹦蹦跳跳地闲聊:“修莉,你知道吗,这个森林有个非常非常凄美的传说哦。”

  “凄美的传说?”冰宿眉头打结:她对这种东西最感冒了!

  “是啊,据说,这里是月精灵之乡的遗址[爱尔菲兰特]。”

  巴哈姆斯一震,金色的瞳仁因为震惊而缩成线形:难怪……难怪他觉得眼熟,原来就是玛蒂的故乡!只是当年送她来时,没有进去,才一直认不出。罗兰也想起这段往事,凝神细听。

  “月精灵是精灵中最美丽的一族,就连精灵王奥佛瑞特所属的木精灵也远远比不上。他们还是天生的歌手、音乐家,水平能和亚利安族比肩。而他们当中有一位最最美丽的女王。说到她的美貌啊,那是惊天地泣鬼神,连英雄王的妻子爱蜜莉王妃和南城第一美人蕾雪祭司长也要靠边闪。”

  “哦。”听她描述得这么夸张,罗兰三人反而没有概念,兴趣缺缺地应道。夏纱急了:“真的!她美极了!曾有无数吟游诗人作诗传唱她奇迹的容貌。歌词我忘了,大意是:‘她是世间最尊贵的凤凰,最桀骜的帝王见了她,也会主动叩拜;她的桂冠是天神的荣耀,象征着人间的至美;她婀娜的身影就像最深情的诗,却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爱情;当她赤足走过森林的草地,最娇艳的花儿也为她倾倒……”

  罗兰和塔克毕竟是男性,听得渐渐神往。冰宿插口:“她有脚气吗?”不然花儿为什么要倾倒?

  哐哐哐!三下倒地声,连最清楚情人有多么不解风情的罗兰也被破碎的美景砸得晕头转向。

  “修莉~~~~”夏纱痛苦地呻吟,十指在地上抠挖出深深的痕迹,然后抓着两把草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不是脚气,这是形容她的美!美得不得了!就是因为太美了,花才为她倾倒,膜拜她——这叫比喻,你懂不懂?”冰宿哦了一声,还是不懂。

  看出她的答复,夏纱无语问苍天。突然振作起来,一把勾住冰宿的脖子,对罗兰道:“罗尔,修莉就交给我了!我会把她教育成一个懂得浪漫为何物的可爱女孩!不然,你的未来就太悲惨了!”

  “呃……”罗兰想说不用麻烦,他倒认为现在的冰宿就是最可爱的。

  “交给夏纱吧。”塔克拍拍他的背,致以同情的微笑。看着他俩把情人当夹心面包,一路念叨着走远,罗兰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劝阻——横竖夏纱不可能改变冰宿已经成型的性子。

  正要迈步,他脑子一晕,体内像炸开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搅,险些难受得吐出来。

  踉跄着捂住嘴,他闭上眼调整呼吸,冷汗涔涔而下。

  不是错觉,他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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