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寒门寥落迎新客_霜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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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寒门寥落迎新客

  唐门主宅在城外不远处,占地甚广,红墙绿瓦,极是气派,周围更有良田千顷。因其绵延一百余年,除开武林地位以外,也算得上一方豪绅。百余年来,唐门主事男少女多,外人却几乎不知门中底细,那些机关秘毒的制法更是从来不曾流入江湖。由此可见,唐门家规极其严厉,当年肖春笛犯事被逐出唐门,也必受了严酷的刑罚。

  燕轻裘将米酒仙以往所告知的唐门传说告知慕容哀,言道,若要查唐门外姓子弟事宜,须得去唐门外三房中之凤稚房,但凤稚房位于唐门主宅之内,要不告而入,那是千难万难。幸而那圈禁犯事门人及家眷的别院在主宅之外,倒不难进。

  二人商议之下,决定由燕轻裘和峰伯暂且打探具体位置,慕容哀则留在客店之内强行逼出毒,恢复内力,三日之后,再去唐家别院。

  不料在他们饮酒之后的第二日晚,慕容哀一调内息,竟然毫无凝滞,全无阻碍。燕轻裘惊异不已,细细想来,便猜测那杜圆山所使的毒,想必是暂时压制内劲,时间一长,便失去了效用。至于他为何如此,说不定乃是数十年谨慎小心,随时不忘自保的缘故。

  姜峰还是以游方郎中为幌子,在城中各处游荡攀谈,这日晚饭后回来,说是看到了一点异象:“今日来老朽在各处客栈外,见有些身穿劲装的人操着北方或江浙一带的口音进出,虽然腰上未带兵刃,然而却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老朽向店小二打听,又说来的都是些商贩。另有一点就是,和尚、尼姑与道士都比往常较多,有人想请来做斋醮,都推却了。老朽跟随老爷许久,也算有些眼力,那些人或是双目如电,或是手长脚大,或是太阳穴鼓起,绝对是身负武功的高手。”

  燕轻裘问道:“这些人彼此可曾熟识?”

  姜峰摇头道:“老朽挨着他们桌边儿吃了几顿饭,有些人是住在一个店里,却不问好,更不搭话,似乎并不认识。”

  “他们可曾同去什么地方么?”

  姜峰又摇一摇头:“都住在客栈中,极少外出,虽有些人会上街,老朽跟着瞧了,却也只是逛逛而已。”

  慕容哀问道:“这两日你走遍全城,可估量这些武林人士大约有多少么?”

  “老朽在各家小二口中打听新客,也不能说是确数,然而三四百是有的。”

  燕轻裘沉思了片刻,皱眉道:“峰伯可能辨认出其中是否有五大世家的人?他们即便是着便装,也不肯扮作寻常脚夫苦力,定然是衣冠楚楚,出手阔绰。”

  峰伯点点头:“公子说得不错,倒是有些这样的人物,然而究竟是不是五大世家的倒还难说。哦,对了,这样的人倒都是住在唐家的酒舍与客店之中。”

  原来唐门为一方富豪,在城内也有不少产业,酒馆茶肆甚多,也有探听消息的作用,能入住唐家产业的武林中人,必定不能是与他们有过节的。而五大世家历来与唐门交好,也曾通婚,因为说来那些客人为五大世家的成员,倒有可能。

  燕轻裘对慕容哀道:“大哥,你我自红叶山庄脱险,司马彻寒父子大丢颜面,必然联系各个门派施压。且青云道长的死与你我也脱不了关系,他若要煽动少林、青城等门派发难,实在是轻而易举。近日来你我隐匿行踪,就不知江湖上到底如何传说了。”

  峰伯插话道:“这倒是奇了,老朽一路由北向南走,及至此地,虽有人议论红叶山庄之事,然而对青云道长的死,却语焉不详,只说是被暗算身亡,但是论及凶手,有人说是少爷,有人说是燕公子,又有人说是魔教妖人……总之,奇怪得紧!”

  听他说完,燕轻裘顿时眉头紧锁:“司马父子不趁此机会给我俩栽赃,倒真是奇事一件,只怕又设下了什么奸计。”

  慕容哀冷冷一笑:“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几日以后已是立夏,天气热起来,晚上却依旧凉气透骨。燕轻裘与慕容哀让姜峰留守客栈,自己则施展轻功,朝城外赶去。

  那唐门的别院甚多,然而圈禁本门弟子及家眷的则是最阴森、破旧的一处,名曰“思过园”。这处别院终年房门紧闭,围墙极高,内里却是低矮空旷,无论白天黑夜,时刻有唐门弟子巡守。因触犯家规而被圈禁的门人大多功夫被废,关闭在单独的院落内,非得管事的号令,绝不敢迈出一步,否则就会断腿断脚。

  今夜月光暗淡,浓云遮蔽了稀疏的星光,燕轻裘与慕容哀一白一黑,越墙而入,没有惊动任何守卫。原来这别院本就是个囚牢,内中住的人早已受过刑,所以派来的看守并不多。燕轻裘看了四周一眼,朝慕容哀一笑,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下。

  慕容哀点头,明白他是提醒自己小心唐门设下的各种机关。

  他二人轻功登峰造极,正式艺高人胆大,为防暗器,竟多走灯光透出的路径,寻常守卫都只见人影一晃,丝毫不能觉察,即便看到,也只当是眼花。

  那肖春笛的发妻唐茹原本是唐门中一个本家长辈的女儿,是唐姓一支中辈分较高的,成婚之初,她与肖春笛也算感情甚睦,并育有一女。原本指望着肖春笛逐步高升,成为外姓长老,没有想到他习练“棉里针”之后,性格逐渐乖僻不说,还四处杀人喂招,更有甚者,为保秘密不失,竟将门两位高手杀死灭口,终于惹下大祸。

  唐门家规之中,同门相残乃最大之忌,唐门主事奶奶当即便下了格杀令,并将她与女儿按连坐之罪关入思过园,这一关就是二十年。

  燕轻裘和慕容哀从未来过此地,只能依靠打探的风传来试深浅。好在那唐茹母女已经关了二十年,早已习惯了圈禁的日子,只需寻那最寻常、最有人气的院落窥视便得了。

  如此找了一时半刻,终于在东北角上看到了一个小院,院外两扇门紧闭,一把铁将军锁门,内有水井一口,菜地一畦,屋中门窗紧闭,窗格上印出两个女人身影,似乎正在做女红。

  燕轻裘与慕容哀轻轻跃入院中,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一敲:“请问屋内可是肖夫人?”

  屋内女子立刻起身,惊惧地喝问道:“谁?”

  燕轻裘轻声道:“夫人勿惊,在下金陵燕轻裘,今日前来打扰,乃是有要事求教。”

  只听屋内女子半晌无声,随后一声音苍老的女声说道:“妾身幽禁二十年,早已不通江湖事,尊驾怕是寻错人了。此处乃是唐门别院,不是随意来去之地,我劝尊驾还是尽早离开,不要图惹是非。”

  燕轻裘还未答话,慕容哀便笑道:“肖夫人不必多疑,我二人确无恶意,只是有些旧事要向夫人询问。夫人若能不吝赐教,在下别的不能做,带夫人离开这囚笼倒是方便得很。即便夫人眷恋此地,也当为小姐作想。”

  那女子顿时默然了,随后便听见门闩咯吱作响,有人自屋内开了房门。

  只见一女子荆钗布裙,立于屋中,虽面目姣好,然而鬓边已有了银丝,脸颊消瘦,略带凄凉愁苦之相。她见了慕容哀与燕轻裘,免不了有些忐忑,然而究竟不脱唐门女子胆大本色,向室内略做一请:“劳烦二位进来说话。”

  两人道了谢,便迈入屋内。

  这屋中虽桌椅齐备,然而却贫寒得紧,竟比寻常农家还要简陋,想来唐门圈禁之地,只给了平日里所需的衣食,别的却多一样也不能了。

  肖夫人对他二人道:“圈禁之人,屋漏家贫,拿不出什么待客,望尊驾见谅。”

  燕轻裘忙施礼:“夫人客气了……蒙夫人不怪,延请入内,在下也不多搅扰,只是有几个旧事,若夫人知晓,还请告知。”

  “尊驾请直说。”

  燕轻裘谢了,问道:“夫人可还记得肖春笛?”

  肖夫人乍听之下,猛地抬头看来,双目中竟满是愤恨、悲凉之意。燕轻裘不由得放低声音,又道:“肖春笛当年习练魔功,戕害同门,累及夫人及小姐,如今他又牵涉到一桩武林大案,若不弄清二十年前真相,恐今后还有大祸。望夫人以大局为重,告知些许往事。”

  肖夫人双唇抽动,半晌才道:“尊驾想知道什么?”

  燕轻裘问道:“肖春笛何时开始习练魔功,夫人可还记得?”

  肖夫人以手抚胸,慢慢在木凳上坐下,叹了一口气。这声长叹怨恨浓重,森森寒夜里竟然令燕轻裘也不禁恻然,想来这唐茹以一门长老之女的身份跌落为罪人之妻,二十年青春年华尽数消磨在这囚笼中,对肖春笛自然痛恨入骨,如今钩沉往事,实是情难自抑。

  只听她幽幽道:“莫怨别家井底深,知人知面岂知心?妾身当年与那肖……肖春笛成婚时,他倒是忠厚老实,妾身还暗自庆幸觅得良人,却哪里知道三年后竟是那般光景。”

  “如此说来,肖春笛习练魔功夫人也是觉察的?”

  肖夫人冷笑一声:“既然为他枕边人,怎会不知他异动?先前他倒也算体贴,对我知冷知热,一年后有了女儿,更是关照殷勤。然而过了半年多,便开始深夜不归,问他去处,只说是研制新毒与暗器,或是有新武艺需多花气力。我怜他是外姓子弟,在唐门立足不易,故而从不曾阻拦于他,还熬好热粥彻夜等候……然而后来他性子愈加古怪,时时发怒,又全身冰冷,面带青黑之色。我只当他练功不顺,怎知他竟然发了疯……”

  燕轻裘皱眉道:“在那肖春笛习练魔功前后,夫人可知他是否与什么人过从甚密?”

  肖夫人摇头道:“他当时隶属内三房之暗器房,兼带了些机关房的差事,本就不需与外面什么人交往,所以稍稍走得近的,都是唐门中人。”

  燕轻裘奇道:“既然如此,那魔功‘棉里针’是怎样传到他的手中?在下斗胆不敬,请问夫人,听说唐门内藏不少秘籍,就封存在主宅深处,莫非竟是从那里流出的?”

  肖夫人更是摇头:“绝无可能!”

  “却是为何?”

  肖夫人沉声道:“看守万卷阁的人中,我便是头一个。”

  这话让燕轻裘和慕容哀大吃一惊,唐门历来女子强过男儿,这倒不假,没有想到肖夫人这般纤弱,也是身负武功的高手。

  此刻慕容哀开口道:“肖春笛既然研制暗器毒药,必然要亲自采办材料,夫人也是唐门中的要紧人物,总还记得一二吧?”

  肖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尊驾说得不错,因我习练毒药暗器,他也常常与我商量,他尚未……尚未练那魔功时,还带我出门挑选药材等等。”

  慕容哀又道:“夫人可还记得那些药商及铁匠中可有人抄关外口音,或有什么药材来自西域?”

  肖夫人低头沉思,过了半晌,眼中忽然一亮:“是了!尊驾若是不提,我倒忘记了,昔日有一西域汉子来卖种子,其中有一种乃是‘夜修罗花’,极为少见。他本不买,然而肖春笛锲而不舍,反复找了他许多次,终于将那些种子买到。原本我以为就此罢了,但他们二人银货两讫后,肖春笛还连续三夜去找他,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变了。我只道是他培育‘夜修罗花’提取新毒,并未疑他。”

  “那后来这商人可有再来?”

  “肖春笛后来又拿回一些极少见的西域红蝎毒,我问他可是那人又来贩卖,他支支吾吾,也未多说。现在尊驾问起,想来就是有鬼。”

  慕容哀追问道:“夫人见过那商人否?”

  肖夫人冷笑一声:“肖春笛曾邀我去辨认‘夜修罗花’的种子死活,我与那商人就打了照面。那人身量极高,头发微卷,左目下有条刀疤。”

  慕容哀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呼吸也重了。

  燕轻裘心知不妙,轻轻叫了他一声“大哥”,慕容哀略略点头,收敛了怒气,对肖夫人道:“劳烦夫人讲了这许多,在下想知道的已经得了,也不多叨扰,夫人若是想要与小姐离开这里,此时便可收拾收拾与在下一起动身。”

  肖夫人苦笑一声:“多谢尊驾,妾身哪里都不能去了,当年肖春笛被逐出唐门,妾身也有察而不报的过错,是以被下药废去武功。这一生若留在此地便罢了,若离开则不能按时服药,不出三日便会死去。”

  燕轻裘与慕容哀心中惊讶,万不曾想到唐门门规如此冷酷,也明白了为何守卫如此松懈。

  肖夫人转身从内室中牵了一个年轻女子出来,突然对燕轻裘与慕容哀跪下,悲泣道:“尊驾所问的,但凡妾身知道,已然全说了,若还想问,也请开口。妾身别无所求,只愿尊驾谨守诺言,将我苦命的孩儿带出这活棺材。她才二十有三,决不能如我一般困死在此,尊驾带了出去,或配人,或舍进尼姑庵,都强过留在此地百倍。”

  燕轻裘看那女子,只见她眉目与肖夫人肖似,然而面黄肌瘦,孱弱非常,加之久不见外人,虽年纪不小,却怯生生的极是羞赧,不由得心中大为怜惜,自然满口答应。

  慕容哀看了他一眼,知他历来心软,只是笑笑,便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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